第162章 国丧
萧珣的脚步,猛地顿住。
那两个字——“祁淮予”——如同淬了冰的毒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死寂的空气,也刺穿了萧珣那层冷硬的外壳。他背对着辛久薇,高大的身影在昏黄的烛光里凝固了一瞬,仿佛一尊骤然冷却的玄铁雕塑。
辛久薇也愣住了。梦魇的惊恐还未完全散去,脱口而出的名字更让她自己心惊。她怎么会……怎么会在他面前提起祁淮予?
那是她心底最深、最痛、最不愿示人的脓疮!她立刻闭紧了嘴,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清醒,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懊悔和警惕瞬间盖过了短暂的脆弱。
殿内陷入一种比之前更令人窒息的沉默。
炭火噼啪一声轻响,越发衬得这寂静沉重如铅。
许久,萧珣缓缓转过身。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刻意的、冰冷的克制。
烛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条,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如同两口幽深的寒潭,翻涌着辛久薇从未见过的、复杂而锐利的暗流。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穿透般的、仿佛要将她灵魂都剥开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冒犯般的冷厉。
她抬起眼,迎上萧珣审视的目光,眼中适时地流露出深切的恨意和痛苦,语气却极力保持着平静:“此人阴险狡诈,手段卑劣,如同跗骨之蛆。我离京前,便知他失踪,恐其伺机报复。方才梦魇……便是昔日他狰狞面目。”她将噩梦归咎于过去的阴影,解释得合情合理。
萧珣静静地看着她。烛火在他深眸中跳跃,明灭不定。他没有立刻说话,似乎在衡量她话语中的真伪,剖析她眼底那份恨意的来源和深度。
“仅仅如此?”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在说:这解释,不够。
辛久薇心头一紧,面上却维持着那抹悲愤和隐忍:“久微一介女子,家仇私恨,于殿下眼中,或许不值一提。然此人于我,如同附骨之疽,一日不除,一日难安。他若知晓我如今身份,必会如毒蛇般潜伏暗处,伺机反噬。方才失态,惊扰殿下,实乃旧恨难消,心绪难平之故,望殿下恕罪。”她再次低下头,姿态恭谨卑微,将一切归结为“小女子的私仇”和“惊扰殿下”的过错,巧妙地避开了更深层的追问,也暗示了祁淮予可能带来的潜在威胁——针对萧珣的威胁。
萧珣的目光在她低垂的发顶停留了许久。殿内只剩下炭火燃烧的细微声响和两人压抑的呼吸。空气仿佛凝固了,无形的张力在两人之间拉扯。
终于,他移开了视线,不再看她,只冷冷地丢下一句:“既是隐患,便该及早拔除。”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是相信了她的说辞,还是仅仅出于对潜在威胁的评估。他没有再追问祁淮予的细节,也没有对辛久薇的“惊扰”表示任何宽慰或责备。
他转身,重新走向那张窄小的硬榻,和衣躺下,背对着辛久薇,仿佛刚才那场短暂的、充满压迫感的对峙从未发生。
辛久薇蜷缩在墙角冰冷的阴影里,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看着萧珣那冷漠疏离的背影,心中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升起一股更深的寒意。他知道了祁淮予的名字,知道了她对祁淮予的恨意。这就像一个危险的引信,被无意中点燃。他看似不再追问,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分明写着怀疑和审视。他不会放过这个线索。
寅时的更鼓声遥遥传来,沉闷地敲在心上。
“时辰到了。”萧珣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毫无波澜。他起身,整理了一下素白的孝服,没有再看辛久薇一眼,径直拉开了殿门。
寒风裹挟着浓重的香烛气息涌入,吹散了殿内最后一丝暖意,也吹得辛久薇一个激灵。她撑着冰冷的墙壁站起身,腿脚因为久坐和寒冷而麻木刺痛。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挺直脊背,跟在萧珣身后,重新踏入那一片肃杀悲凉的灵堂白幡之中。
国丧的礼仪繁琐而沉重,如同无形的枷锁,套在每个人的身上。哭灵、跪拜、迎送吊唁的宗室大臣……时间在压抑的哀乐和麻木的悲伤中缓慢流逝。辛久薇谨守本分,低眉顺眼,扮演着一个哀伤而温顺的“准六皇子妃”。萧珣则恢复了那副冷硬深沉、滴水不漏的皇子模样,仿佛昨夜偏殿中的对话只是辛久薇的一场幻觉。
然而,辛久薇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萧珣方向的、那种若有若无的审视目光。那不是契约伙伴间的评估,更像是一种猎手锁定猎物弱点的冰冷观察。她知道,祁淮予这个名字,已经成了悬在她头顶的一把利剑。
永嘉郡主和柳依依等人,在灵堂之上不敢造次,但那怨毒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针,时不时扎在辛久薇身上,带着一种看好戏的恶毒期待。她们在等,等太后灵柩移入皇陵后的宫宴,等那个她们精心策划、足以将辛久薇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的时刻。
终于,冗长的国丧礼仪接近尾声。太后的灵柩移奉皇陵后,宫中设下素宴,款待连日守灵、身心俱疲的宗室亲贵和命妇们。名为素宴,实则是新一波暗流涌动的开始。
宴会设在御花园旁的重华殿。殿内虽撤去了鲜艳装饰,以素白为主,但灯火通明,宫人穿梭,气氛比起守灵时的肃杀,多了几分压抑下的暗潮汹涌。皇后端坐主位,神情疲惫而哀戚。二皇子萧灼侍立一旁,依旧是一副温和悲悯的姿态。萧珣坐在皇子席位前列,辛久薇则被安排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
辛久薇眼观鼻鼻观心,姿态恭谨,心中却绷紧了弦。她瞥了一眼侍立在殿外廊下的辛葵。辛葵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示意一切按计划进行。
辛久薇又看向萧珣冷硬的侧脸。昨夜通过陈庆传递的消息和证据,不知他作何部署?他会信守契约,在关键时刻出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