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触目
“从早上就开始叫唤了。”士兵明显被吵得有些不耐烦，老婆子估计是他现在才报告是因为值班的时候在打盹。那士兵说话也不看她，仿佛她不存在，明明同样的阶级却如此傲慢。
老婆子不恼，乘机带着伪装成医生的洛里安进屋。
洛里安经过门口的时候士兵倒是看了几眼，但在看清那张脸后很快转过头去，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忽然被吸引了目光。
洛里安敏锐地从垃圾的腐臭中闻到被掩盖住的血腥味，携带着病痛与绝望在这间灰暗的房子里干涸。
这屋子里独居的是一名老人，家里的孩子据说去了更有名的贵族的领地，所以这里只剩下他一人，不过他身子骨在这场疫病之前还是挺硬朗的。
老人身上的瘢痕已经溃烂，露出白红相交的脓水，沾到被褥上没人帮他清理，恶心又难闻。
老婆子对此司空见惯，照例对病情进行了询问：“你感觉怎么样？”
老人却根本不按她的步骤来：“我活不了啦——”
“那你喊我来干嘛？”老婆子嘴上这么说着，手却将老人的衣袖挽上去，一方面是检查病情另一方面也好让洛里安看清。
“等我死了，咳，谁知道那些势利眼的家伙，咳，会做什么，你别看我这屋子里脏成这样，咳，值钱的宝贝可不少！”老人一边吐着血一边激动的大声说话，听起来竟然铿锵有力。
“那你想怎么样？我可没兴趣拿你的东西。”
老人习惯性想呸一声，喉咙里传来的铁锈味涌上来让他想起来自己还在生病，而眼前有两个医生，只好咳两声清清喉咙说：“咳，给别人也行，烧了也行，总之我不能看着我的，咳，宝贝们落到那些吃天天喝酒睡大觉的人手里。”
“你没病的时候也没见着不喝酒睡觉。”
“咳咳！我那是！咳咳——”
老婆子不知哪来的手劲把他重新按回床上，然后见到洛里安光明正大的拿出一个沙漏形状的瓶子，摆在老人床头边。
她的动作实在过于理所当然，竟没让老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老婆子却是有些慌张，提出要给老人上药以转移注意力。其实这个举措没有什么用，毕竟当一个瓶子莫名其妙亮起来时，在这个阳光不会光临的房间内会很显眼。
不过瓶子并没有亮起来，洛里安收起了检测魔法的魔具，准备找个地方画上符号，以便凯兰晚些能够顺利进入。
离开了魔法的范围便不是她能查收的了，说不定圣庭精灵手中还有些治疗的偏方。
洛里安想想莫名觉得有些好笑，这位表面光鲜亮丽的圣庭精灵在两人相识后好像经常落到这番境地，做着与形象不符的见不得人的事。
老婆子又嘱咐了几句，老人却不放她走，直到她答应如果发现她死了就偷偷来烧一把火，反正这房子两边的人早就病死了。
老婆子带着她又去了几家。最开始洛里安还能保持冷静，到后来她心底像沉入水中般湿润又沉重。哭声在耳边从未停下，有时来晚一步她便只能看着士兵将伏在孩子身上上痛不欲生的父母毫不留情地拉开，将那具尸体抬进散发着腐烂花香的熔炉。
那出自禁忌的血脉依然在她体内流淌，铸就了她的冷酷却又被一次次打破，像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她体内争斗。
在走出某一间屋子前，洛里安停下了脚步，问：“你希望我做什么？”她早已得出无用的结论，却仍旧陪老婆子走过了剩下的病床前，她逐渐意识到她在有意带她看一些东西，老婆子的把戏奏效了，洛里安想起了在距离这里不远处，那个名为范斯的城里，还有人在等着她回去。
老婆子回头看着她并没有回答，而是说：“回我那休息一会吧。”
她们从士兵眼皮子底下走过，街道上仍有人在寻找洛里安和凯兰，一副在意的不得了却又不好放到明面上的小气模样。
老婆子回到她的屋子，将随身携带的药箱放下，坐在椅子上虚弱的不像是那个能轻易制服病人的医生。
“我想知道如果魔法师插手的话，有办法往城内运输药物吗？”
“学院不会插手这件事，侯爵没有向学院求助。”
这个答案对于老婆子来说难以接受：“但你不是都看到了吗？这么多的人！我们的药物不够！”
“侯爵太愚蠢了。”洛里安当然看到了，但她很明白自己此时代表着什么，她并不是单独的个体，她和学院都需要为自己的话负责。
“侯爵...天啊，我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那些贵族只要痛苦落不到自己身上就不在乎我们这些蝼蚁。”
洛里安能从她加快的语气中听出她的愤怒，她没有立场能够抚平这一怒火：“我记得侯爵有一位事务官平日负责领地内的生产，他应当有渠道与外面联系运输药物吧？他也做出了同样的决定？”洛里安对这位事务官有印象是因为这人与拉锡尔侯爵出了名的不对付，连洛里安在范斯都能听到两人之间的故事。
“你说曼斯大人？他最开始就染上疾病死去了。现在城内没有能与拉锡尔侯爵对抗的人。”
运气真好。洛里安想着，没有出声。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那我们该怎么办呢？”老婆子低声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洛里安是否在这已经不重要了，这一抹侥幸已经被磨灭了。
沉默许久后，洛里安终于抬起头：“如果有其他贵族愿意接管这片领土，会有多少人同意？”
“是和侯爵不一样的贵族吗？”老婆子的声音同样上了年纪，沙哑的颗粒摩擦在耳边。
“也许会比他好一些。”洛里安无法肯定，她想的是依靠学院的力量向其他城池求助，但这同样会越过国王的权力，并且时间上不一定来得及。
“那也很好了......我们当然会支持，但我们的支持又有什么用呢？那些士兵、那些魔法师不会轻易背叛侯爵的。”
“那就够了。”
她看到一双宛如太阳燃烧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