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一夕云端,一夕地狱
云菅虽然背对着萧若嘉,但也能察觉到对方眼里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怒火。
好在这怒火不是对着她的,她心安理得吃完,就立马溜了。
云菅走了,小耳朵曲静伶还隐在暗处。
曲静伶盯着两人,听他们接下来的对话。
萧若嘉没有再装出温柔模样,对着沈从戎又是羞恼又是委屈:“小公爷为何要这样对我?当初那事,不是你情我愿的吗?我堂堂萧家嫡女,自甘下贱来做妾,难道就是叫小公爷这样来羞辱的吗?”
沈从戎闻言,放下筷子,漫不经心的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角。
他的动作随意散漫,偏偏又带着世家公子的斯文矜贵。
这是云菅从未看到过的。
或者说,在云菅面前,沈从戎永远都不会有这么一面。
这会儿他掀了下眼皮,有些讥嘲的看了半晌萧若嘉,便是萧若嘉难堪到落下泪来,他也毫无怜惜。
“萧姨娘也说了,是你自甘下贱来做的妾。作为萧家嫡女,难道你不知,尊重和自爱是自己给的,而非从别人那里求来的?”
“即便是可以求来,你求我,我就要给吗?”
萧若嘉方才还有几分演戏的成分,这会儿是真被气到了。
她一双柳眉倒竖,声音也尖锐起来:“小公爷既是不情愿,又为何要娶我进门?”
沈从戎靠在椅背上,很是淡漠的纠正:“不是娶,是纳。纳妾的纳,萧姨娘摆正自己的身份!”
一刹间,萧若嘉猛地扬起了手。
怒火灼烧着她,叫她恨不得狠狠甩沈从戎一巴掌。
可在沈从戎无所谓的抬眸看来时,理智又叫她忍住,生生把这怒火压了下来。
对峙半晌,萧若嘉最终还是决定退一步,以柔弱姿态进攻。
她掉着眼泪,泣不成声:“可当时,是小公爷抱着我说喜欢我怜惜我,想撇下所有人,一辈子和我在一起。也是小公爷说,早已控制不住的爱上了我……”
“够了!”沈从戎猛地暴怒一声。
他恶狠狠的看向萧若嘉,脸色青白交加。
萧若嘉每说一句,他的心中就悔恨和痛苦一分。
当时……当时……
那人明明是甄兰若啊!
走进他屋子,唤他沈郎,为他体贴喂水,投入他怀中诉说衷情的人……明明是甄兰若。
是他的妻子,是他爱上却不敢承认的甄兰若啊!若不是因为那人是甄兰若,他怎会不顾场合、毫无警惕之心的与其纠缠。
那时他以为得到了喜欢的人,惊喜和雀跃将他全身包裹,心都要扬上天去。
可等宿醉醒来,看到身旁躺着的那张脸是另一个人时,他甚至都忘了自己那时是什么心情。
震惊?空白?
又或是“原来如此,本该如此”的意料之中。
一夕云端,一夕地狱,不外乎如此。
……
“禁足?”云菅一边换衣裳,一边诧异出声。
敬茶那会儿还好好的,萧若嘉虽然对服侍他们用饭有些屈辱,但最终也还是忍住了。
她没有冒犯到沈从戎,沈从戎为何要禁她的足?
新姨娘入府才第一天,这就要禁足,传出去该不会被人蛐蛐她这个主母善妒吧?
不行,不能禁足。
云菅对曲静伶道:“他们睡觉那档子事,以后不用告诉我。但萧若嘉现在不能被禁足,你去给沈从戎说一声……不,算了,你去给大小姐说一声。”
“顺便告诉她,今日就不过去学习管家庶务了,我得出门一趟。”
她和谢绥约定过,这段时间要去藤花坊给郑归真看病。
前几日没顾得上,现在纳妾也纳了,该吵的架也吵完了,便要抓紧将这事办了。
谢绥派来的人就等在府外,云菅也没耽搁,换好衣服后立马出了门。
马车朝东去,一路走过热闹的主街,安静的长巷,最后到了清雅的藤花坊。
这藤花坊中每户人家的宅子都颇大,最小的也是三进院子,因此住在这里的人家都不多。
云菅特意观察了下,这些宅子内外都透着文人雅士的风格。
想必是清流大儒聚集地。
那位郑归真老先生应该也是其一。
云菅特意打听过,郑归真以前也曾入朝为官,还做过先太子的老师。
不过先太子应了“慧极必伤”那句话,不足十岁便早夭,使得郑归真颇受打击,再未入过朝堂。
若不是郑家和谢家是姻亲关系,想必当今天子也有请他出仕的打算。
马车停在了门口,叩门后,竟是谢绥亲自来开门。他与那日一样,打扮的极为随意,偏偏又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少年气。
云菅看了眼,就立刻收回视线道:“谢大人。”
谢绥请她进门,语气温和:“劳烦云姑娘亲自走一趟。外祖父这会儿正睡回笼觉,且不喜人打扰,云姑娘暂随我去园中喝杯茶吧?”
云菅颔首,跟着他去了小花园的亭中。
两人落座,有侍从捧了一整套茶具来,云菅垂眸看着,惊觉谢绥这是要现场煮茶。
在上京,茶艺作为一种闲情野趣,其实男子少有学的。唯有一些女儿家,会借此侍奉长辈打出名声,给自己的身份加注一些筹码。
想来谢绥也是为了侍奉郑归真才学的?
不然作为皇城司指挥使,他怎会有时间弄这些?
就是不大明白,郑归真也不在,他这会儿表演茶艺做什么?
微风拂过,掠起谢绥宽大袍袖。他修长的手指取出白瓷茶具,用沸水温过,然后不疾不徐的注入茶壶。
再拈起茶匙,取了一勺茶叶出来,拨入壶中。
亭中很安静,谢绥也没说话,好似全程沉浸其中。
云菅的目光不自觉被他动作吸引,脑中那些纷乱思绪全然远去,只剩眼前清艳公子和蒸腾的水汽。
第一泡茶汤被轻轻泼去,谢绥终于开了口:“这是‘洗茶’。”
他温声给云菅解释。
云菅不懂茶,只觉这行云流水的动作好看。听谢绥开口,就下意识点头。
第二泡茶时,谢绥手腕微沉,水流如飞瀑直下,又在即将满溢时戛然而止。
如此手法,叫云菅叹为观止。
谢绥将茶盏推至她面前:“试试?”
云菅捧起茶盏,茶汤入口,甘醇清甜,叫她下意识咂了下舌头。
谢绥笑问:“云姑娘觉得如何?”
云菅可不会品茶,更说不出那些高深莫测、云里雾里夸赞人的话。
她想了想,诚恳回答:“好喝。”
轻笑声传来。
谢绥清艳的眉眼,都仿佛因这两个字缓缓舒展。
他拂起大袖,为云菅重新添了茶水后,才慢慢说道:“既是好喝,那云姑娘喝完了,可要将那些不开心的事儿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