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好一个天意弄人
宫殿的楼顶。
这位极北之地的冰雪精灵独坐于此,就像过去的数万年一样,独坐于此。事实上,除了这十几年以外,她大多时候都是如此。
在不修炼的夜晚独自一人仰望星空,这似乎也是这位极北之王唯一的消遣方式。
半晌后,她身影一闪,又回到了屋内。半夜的宫殿静悄悄的,在她的明令禁止下,每晚的林澈都是要早点睡觉的。
她听说这个习惯对人类很好。
以至于她也养成了这个习惯,以往的她通常都是在修炼之中渡过的。可如此想来,到了这个境界,一时的修炼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用处了,反而会加速天劫的到来。
于是每晚,她也会陪着他睡觉。
雪帝走路无声,很快便走到床边,她凝视着熟睡中的少年,指尖轻轻抚过他的脸颊,触感温暖而真实。这十几年来,每晚看着他入睡,已经成为她生命中最柔软的习惯。
“妈妈...”小白压低的闷闷声音从门外传来,圆滚滚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探进来,“都准备好啦。”
雪帝收回手,转身走出房间。
只是她走出房间以后,待她的气息完全消失。屋内的黑夜之中,骤然亮起一道冰蓝色的眸子。
小白正捧着一块晶莹剔透的冰髓,兴奋地晃着脑袋:“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块最纯净的!”
雪帝接过冰髓,掌心泛起莹莹蓝光。冰髓在她手中渐渐融化,又重组,最终化作一个精致的手环。她指尖轻点,手环内部浮现出细密的图案。
“再加点这个!”小白突然从背后掏出一缕银丝,“用妈妈的头发编进去,爹地一定会喜欢的!”
雪帝怔了怔,却没有拒绝。她取下一缕白发,融入手环之中。霎时间,手环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内里仿佛有极光流转。
“再打磨今天一晚上就差不多好了。到时候爹地戴着它,就像妈妈一直陪在身边啦!”小白开心地在地上打了个滚。
雪帝的唇角微微上扬,将手环小心地收入一个冰晶匣中。她转身望向宫殿的方向,轻声道:“等他生辰那天...”
窗外的月光突然变得格外明亮,将整个宫殿映照得如同梦境。雪帝站在光影之中,白发与裙摆无风自动,美得不似凡尘。
这一刻,这位活了数十万年的冰雪精灵,终于明白了人类所说的心意为何物。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宫殿上窗户落入以后,雪帝回到了寝宫。她手中握着那枚精心雕琢的冰髓手环,唇角还带着未散尽的淡淡笑容。
推开门的瞬间,她的笑容凝固了。
床榻上空无一人,被褥整齐地叠放着,仿佛从未有人睡过。一缕晨光斜斜地落在枕头上,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封树皮制作的信笺。
雪帝的指尖微微发抖,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她几乎是瞬移到床边,一把抓起信笺。信纸上的字迹清隽有力:
「雪姐姐: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踏上前往人类世界的路。原谅我不告而别,因为我实在不忍心看你为难的样子。
——林澈」
信纸从她指间飘落,还未落地便冻结成冰。整座宫殿的温度骤降,墙壁上瞬间爬满冰霜。
“爹地走啦?”小白揉着眼睛出现在门口,在看到房间景象的瞬间吓得一个激灵,“妈、妈妈...”
雪帝的身影已经化作一道白光冲出宫殿。她站在极北之地的最高处,神识如潮水般向外扩散。
此刻这位冰雪精灵的内心一阵慌乱,这是无数次面对生死大劫都未曾有过的感受。但这一刻却是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
这股心悸感,让她都难以承受,像是给了那颗心脏重重的一锤一样。
满天飞雪之中,林澈一步一脚印的走在满天大雪之中。积雪很深,甚至已经到了他的膝盖处。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甚至可以说是难看。
林澈每走一步,都仿佛有千万根冰针在心脏处搅动。那是凤凰武魂的宿命,每一世十八年便要涅槃重生一次。而这一次,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咳...”一口鲜血喷在雪地上,瞬间凝结成红色的冰晶。林澈苦笑着擦了擦嘴角,“看来...比预计的还要早...”
此刻的他,动用不了丝毫的魂力,也抵御不了这万千寒冷。可这种外部的冷却远远没有从心底而来的那股寒冷反噬来得严重。
林澈的双腿终于支撑不住,重重跪倒在雪地里。冰冷的雪花扑打在脸上,却远不及心脏处传来的刺骨寒意。他仰面倒在雪中,黑发与苍白的脸色在雪地上格外醒目。
意识开始模糊,眼前浮现出过往的片段——
初见时,那个站在冰晶茧前愣住的白发女子。
教她堆雪人时,她笨拙却认真的模样。
武魂觉醒时,她眼中闪过的震惊与欣喜。
每晚入睡前,她轻抚自己脸颊的冰凉指尖...
“雪姐姐...”林澈的嘴角微微上扬,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他仿佛看见雪帝站在极光下向他伸出手,白色长发在风中飘扬,美得惊心动魄。
“这便是宿命吗?”
自他十八岁觉醒了部分记忆后就知道了自己的宿命。这一次离开极北远走,其实就是为了躲开雪帝。
他不想死在她的面前,即便为此第一次欺骗了她。他不想去什么人类世界,也未曾想过真正留下来过十八岁生日。
他无法说出口,也没办法。
“林澈!”
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穿透风雪。林澈恍惚间感觉有人将他抱起,熟悉的冷香萦绕鼻尖。他努力睁开眼,看到雪帝那张近在咫尺的绝美脸庞上,竟挂着两行晶莹的泪痕。
“你...哭了...”他艰难地抬起手,想要擦去她的泪水,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结满冰霜。
“怎么会…”雪帝不断的向着林澈体内注入魂力,可无济于事,这副昨天明明还完好的身躯在今日却迅速的枯萎。
无力感遍布她的全身,这种感觉很难受。她空有那七十万年的魂力却无济于事,什么也做不了。
雪帝的手颤抖得厉害,冰蓝色的眸子里盈满泪水。她终于从怀中取出那枚精心雕琢的冰髓手环,手环内的极光纹路和她的一缕银发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
“你说过...要一起过生日的...”她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却还是固执地将手环戴在林澈已经冰凉的手腕上。
手环接触皮肤的瞬间,突然迸发出耀眼的光芒。林澈的身体微微颤动,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雪帝脸上。他艰难地勾起嘴角,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住她的手:
“雪姐姐...对不起...我还是失约了。”
雪帝将他紧紧搂在怀中,白发垂落遮住两人的脸庞。她感受到怀中人的气息越来越弱,心脏处的寒意却在手环的作用下渐渐平息。
“这次...换我等你...”她的声音轻得如同雪花落地,“不管多久...”
林澈的睫毛轻轻颤动,在雪帝耳边留下最后一句话:“手环...很温暖...”
极北之地的风雪突然静止,漫天雪花凝固在半空。雪帝怀中的身躯渐渐变得透明,最终化作无数冰蓝色的光点,在她周身盘旋,直至消散。
她没留住他,哪怕是冰封一切的冰元素甚至于连最后的躯体都未曾留下。
小白和赶来的极北魂兽们都屏住了呼吸。那些光点渐渐消散,一切都消失了,就像林澈从未来过这个世界,就像这短短十几年只是这位冰雪精灵漫长岁月之中的一个不起眼的梦。
雪帝怔怔地看着掉落在雪地上的手环,突然明白了什么。她轻轻抚过手环,一滴泪水落在上面,瞬间凝结成晶莹的冰珠。
“我会等你...”她站起身,白发在静止的风雪中飘扬,“就像无数日夜你待我修炼醒来时一样。”
也许,十几年时间,在魂兽的一生之中算不了什么。更何况雪帝这位从极北诞生之初便存在的天地精灵。这十几年,也许就只是睁眼闭眼。
可浩瀚如烟的岁月终有那么一点格外精彩。也终有一幕,虽短暂,却念念不忘。
至此近万年时光,在极北的深处,总有那么一道身影,孤傲立于此,眺望远方,可不变的依旧是那满天雪地,却终不见所思所念之人。
一人望月,终未所得。
也许,这便是遗憾。
雪落复年年,
孤悬万古天。
谁见独望月?
寒霜映孤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