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血玉传奇十三

阳光,真正的阳光,暖融融地泼洒在沈默脸上。他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视野里是熟悉的天花板,老宅卧室那略显陈旧的吊灯,边缘积着薄灰,此刻在晨光里竟显出几分温柔的暖意。

他醒了。

没有冰冷的水泥地,没有蔓延的霜晶,没有刺鼻的血腥和腐朽。身下是柔软干燥的被褥,带着阳光晒过的蓬松气息。空气里弥漫着老木头、旧书籍和窗外飘来的淡淡草木清气。

一种巨大的、近乎眩晕的不真实感包裹着他。他猛地坐起身,动作牵扯到身体,下意识地捂住腹部——那个被他自己用青铜之手刺穿、又被无数狂暴根须撕裂的地方。

手掌按上去的触感,是完好的皮肤。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能感觉到平滑的肌理,只有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深层肌肉拉伤后的隐痛隐隐传来。他掀开衣摆,低头看去。

皮肤光滑,色泽健康。别说狰狞的贯穿伤,连一道最浅的疤痕都没有留下。仿佛昨夜地下室里那场惊心动魄、血肉横飞的惨烈终结,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他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胸腔里充盈着清新的空气,没有血腥,没有药味,没有那令人作呕的死寂甜腥。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合着难以置信的轻松,如同温热的潮水,冲刷着四肢百骸。

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那只手,此刻正安静地搭在被子上。皮肤白皙,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手腕处,光滑平整,没有任何肉瘤的痕迹,没有任何异样的搏动。那只在终结时刻化为冰冷青铜、刺穿腹腔、攥住血玉核心的手,此刻温暖而柔软,与右手毫无区别。

是梦吗?

那深入骨髓的冰冷麻痹,那被根须钻探的剧痛,那精神被撕扯污染的绝望,还有福伯那如同恶魔低语的声音,那幅由人皮和干尸构成的恐怖族谱……都只是噩梦?

他抬起左手,五指张开,对着从窗帘缝隙透入的阳光。光线穿过指缝,在掌心投下淡淡的阴影。皮肤下的血管隐约可见,是健康的淡青色。他屈伸手指,灵活自如。一切……都那么正常。

他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温润的老木地板上。脚步有些虚浮,像是大病初愈后的无力感,但每一步都踏踏实实。他走到窗边,“哗啦”一声拉开厚重的窗帘。

七月清晨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入,瞬间填满了整个房间,明亮得有些刺眼。窗外,暴雨洗刷后的庭院绿意盎然,树叶青翠欲滴,挂着晶莹的水珠。鸟雀在枝头跳跃鸣叫,声音清脆悦耳。远处山峦的轮廓在薄雾中清晰可见,空气澄澈得如同水晶。

世界如此宁静,如此……正常。

沈默靠在窗边,沐浴在阳光里,闭上眼。暖意渗透皮肤,驱散着残留在记忆深处的最后一丝寒意。他贪婪地呼吸着,仿佛要将这劫后余生的自由空气,全部吸入肺腑。

“呵……”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叹息,从他嘴角溢出。紧绷了不知多久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松弛下来。疲惫如同山洪,瞬间席卷全身。他需要休息,需要时间,需要好好地……重新活一次。

他转身,走向卧室门口。目光扫过房间,昨夜那场“噩梦”的痕迹似乎被彻底抹去了。没有打斗,没有血迹,连一丝混乱都找不到。仿佛他只是睡了一个格外漫长而疲惫的觉。

然而,就在他的目光掠过床脚地面时,动作猛地顿住了。

那里,安静地躺着一样东西。

一块三尺长、一尺宽的皮卷。

颜色不再是记忆中那令人作呕的暗沉血皮,也不是昨夜最后所见的那种厚重的暗青古铜色。它呈现出一种温润的、如同陈年黄玉般的暖黄色泽,边缘圆润,透着岁月的包浆感。

皮卷表面,用暗沉、古朴的墨线,勾勒着一棵枝繁叶茂、根须扎实的古树轮廓。线条洗练而充满生命力,带着一种沉静悠远的气息。在树干的底部,靠近根须汇聚之处,镌刻着一个微小的、繁复玄奥的印记——正是他眉心曾短暂浮现、如今已消失无踪的青铜神纹。而在树干靠近顶端的位置,一个小小的、代表新芽的墨点,正散发着一种内敛的、难以言喻的生机。

这就是那幅被终结、被净化的族谱。

沈默走过去,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皮卷温润的表面。触感细腻,带着皮革特有的柔韧。那棵古树的线条在他指腹下流淌,传递出一种奇异的安宁感。那个代表新芽的墨点,似乎随着他的触碰,微微亮了一下,如同沉睡中被唤醒的星火。

他小心翼翼地卷起皮卷。它很轻,却仿佛承载着沈家数百年沉重历史的终结与新生。他拿着它,走出卧室。

老宅一片死寂。空荡的走廊,紧闭的房门,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福伯……消失了。如同人间蒸发,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没有告别,没有解释,连同他房间里的所有个人物品,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这个忠心耿耿又深不可测的老仆从未存在过。沈默推开福伯房间的门,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光洁的地板和蒙尘的窗台,证明这里曾经有人居住过。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是解脱?是怅然?还是对那段黑暗过往彻底划上句号的确认?他分辨不清,也不愿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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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进书房。这里曾是他查阅古籍、试图解开血玉之谜的地方。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进来,在深色的实木书桌和成排的书架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旧书页和木头的醇厚气息,宁静而安详。

沈默将卷好的古树皮卷,轻轻放在书桌最内侧一个空着的紫檀木匣子里。盖上匣盖,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没有上锁。就让这段历史,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里吧。一个终结的句点。

他拉过椅子坐下。阳光晒在书桌一角,暖洋洋的。桌面上摊开着一本崭新的硬壳笔记本,旁边放着一支黑色的钢笔。这是他昨晚睡前放好的,打算从今天开始,尝试重新记录生活,用文字梳理那些混乱的记忆和情绪。

他拿起钢笔。冰冷的金属笔身触碰到温热的掌心,带来一种奇异的真实感。他拔开笔帽,露出银色的笔尖。墨水瓶就在手边,是沉稳的蓝黑色。

笔尖悬停在空白的纸页上方。洁白的纸面在阳光下有些晃眼。写什么呢?写这场噩梦?写那些无法理解也无法向人诉说的恐怖?写青铜之手?写血玉核心?写那个被终结的族谱?

不。

他不想再触碰了。

就让一切都过去吧。像福伯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深吸一口气,笔尖终于落下。墨水在纸面上流畅地洇开,留下清晰的字迹:

**【七月十三日,晴。】**

**【晨起,天光甚好。久违的宁静。】**

**【身体无碍,唯觉乏力,需静养。】**

**【……】**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自己握着钢笔的左手。阳光照在那白皙的手背上,皮肤下的淡青色血管清晰可见。一切正常。

他继续写道:

**【过往如烟,终有消散时。】**

**【唯愿此后,日日如此刻,平淡安宁。】**

字迹平稳,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疏离和平静。他放下笔,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墨迹。看着那几行字,一种刻意营造出来的、脆弱的平静感在心头弥漫开。仿佛写下这些字,就能将昨夜那场炼狱真正地封印在纸页之外。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感受着阳光晒在脸上的暖意。书房里安静极了,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清脆鸟鸣。世界如此祥和。

就在这时。

一种极其细微、极其深层的……滞涩感,如同精密齿轮间混入了一粒微不可查的砂砾,极其突兀地,在他放松的神经末梢……轻轻擦过。

不是痛。

不是麻。

不是冷。

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不同步”。

仿佛他的左手,在刚才放下钢笔的那个最自然、最不经意的动作里,有那么万分之一秒的瞬间,其动作的流畅度、肌肉发力的微妙节奏……与他大脑发出的指令,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被理性捕捉的……延迟?或者说……是左手本身的“意愿”,轻微地干扰、覆盖了大脑的指令?

这感觉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

沈默猛地睁开眼!

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一股冰冷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尾椎骨窜起,瞬间爬上脊背!

他死死盯住自己的左手!

它正安静地、自然地搭在书桌边缘,沐浴在阳光里。手指修长,指甲干净,皮肤在光线下泛着健康的润泽。没有任何异常!刚才那瞬间的“滞涩感”,仿佛真的只是高度紧张后的神经错觉,或者……大病初愈时的肢体协调问题?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是错觉。一定是错觉。太累了,神经太敏感了。他试图抬起左手,五指张开,再握紧。动作流畅,毫无阻碍。他又尝试用左手去拿桌上的墨水瓶,稳稳拿起,又轻轻放下。一切正常。

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看来那场噩梦留下的心理阴影,比想象的更深。杯弓蛇影了。

他再次拿起钢笔,准备继续写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笔尖悬停。

然而,就在他精神稍稍松懈的这一刻——

“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水珠滴落玉盘的轻响,毫无征兆地,在他意识的最深处……直接响起!

不是耳朵听到的声音!

是直接出现在……思维里的“声响”!

沈默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

他僵硬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一寸寸地……低下头。

目光,缓缓地、带着无法言喻的惊悸,聚焦在自己那只安静搭在桌沿的……左手上。

阳光明媚,照得皮肤纹理清晰可见。

就在他目光聚焦的刹那——

他左手的食指指尖,极其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不是抽搐。

不是神经反射。

那是一种……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微弱到极致却又无比清晰的……韵律感的搏动!

咚。

如同……一颗沉睡的、新生的……小心脏。

沈默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收缩到极限!浑身的汗毛根根倒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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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错觉!

刚才的滞涩感不是错觉!

现在的搏动……更不是错觉!

他死死地盯着那根食指,眼珠几乎要凸出眼眶!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惧在疯狂蔓延!

就在这极致的死寂和恐惧中。

那只安静搭着的左手,除了食指那微弱却持续的搏动,其他四根手指,连同整个手掌,都如同最完美的雕塑,纹丝不动,沐浴在温暖祥和的阳光里。

构成一幅……极端诡异、极端割裂的画面。

沈默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无法控制地、极其缓慢地……从搏动的食指指尖,移向了自己的……左手掌心。

那里,光滑平整,掌纹清晰。

然而,在阳光的照射下,在掌心肌肤最细密的纹理深处……

一些极其细微的、如同毛细血管破裂后形成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细丝,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的方式,从掌心中央一个微不可见的点,向着四周……悄然蔓延。

它们交织着,如同正在编织一张无形的……网。

而在这张网的中心点,在掌心生命线和智慧线交汇之处……一个极其微小、如同针尖般大小的、暗沉到近乎黑色的……点,正静静地蛰伏着。

沈默的视线死死地钉在那个黑点上。

一股冰冷粘稠、带着纯粹原始好奇的微弱意念,如同初生毒蛇的第一次吐信,悄无声息地、却又无比清晰地……顺着掌心那蔓延的暗红细丝,逆流而上,轻轻触碰了一下他濒临崩溃的意识边缘。

没有语言。

没有图像。

只有一种……纯粹到令人灵魂冻结的……感知。

它……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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