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姑…姑娘

“灾?是天灾,更是人祸!”

女子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

“官老爷们忙着斗法,忙着捞银子!谁管你草民的死活?那些粮商,鼻孔都朝天了!

我亲眼看见,刺史府门口,粮商家的少爷,坐着八抬大轿,轿夫都比灾民壮实!

轿帘掀开,里面扔出半个啃剩的白面馍馍,滚在泥里,一群饿疯了的灾民像狗一样扑上去抢……那少爷就在轿子里拍手笑!”

宁川的心,随着她的话语,一点点沉下去,沉入冰窟。+天?禧?晓?说*枉\ ·追·罪/辛?漳?节′

城隍庙外灾民的惨状,府衙内粮商的倨傲,刘坤那张看似惶恐实则深不可测的脸……一幕幕在他脑海中翻腾,与女子口中血淋淋的描述重叠,交织成一张名为“渝州”的绝望之网。

“姑娘……”

宁川喉咙干涩:“你见过……很多?”

女子将捣烂的药泥狠狠敷在宁川腿上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宁川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她抬起头,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没有泪水,只有一片燃烧过后的冰冷灰烬,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见?何止是见过”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我爹娘,我弟弟……都是去年冬天,在城门外……没熬过去的。

饿的,病的,还有被那些‘维持秩序’的府兵……推搡踩踏死的”

她低头,用力扯紧包扎的布条:

“所以,别跟我提什么官府,什么朝廷。他们眼里,没有我们这些草芥的活路。”

她不再说话,溶洞里只剩下暗河奔涌的咆哮和药杵偶尔落在石头上的笃笃声。/我?得.书¢城~ ?埂+辛¨蕞¢筷¢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的绝望和女子身上散发出的冰冷疏离,像无形的枷锁,紧紧缠绕着宁川。

剧烈的伤痛和女子话语带来的沉重冲击,如同两股汹涌的暗流,不断撕扯着宁川残存的意识。

失血、冰冷的河水浸泡、伤口的剧痛以及肺部的损伤,让高烧如同潜伏的猛兽,终于在他心神震荡的关口猛烈反扑。

起初是难以抑制的寒意,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抵抗那深入骨髓的冰冷。

他蜷缩在冰冷的岩石上,靛蓝粗布下的身体微微颤抖。

女子察觉了他的异样,将一件带着汗味和草药气息的破旧外衣盖在他身上。

然而这微弱的暖意转瞬即逝,紧接着,一股滚烫的洪流猛地从五脏六腑深处爆发出来!

仿佛有烧红的烙铁在血管里滚动,皮肤瞬间变得滚烫,每一次呼吸都喷吐着灼热的气息。

汗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汹涌地冒出,浸透了里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又被身体的高温迅速蒸腾,带来一阵阵虚脱般的眩晕。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昏暗的溶洞顶壁仿佛变成了巨大的漩涡,耳边暗河的咆哮声也忽远忽近,夹杂着模糊不清的幻听,像是战场的金戈交鸣,又像是灾民绝望的哀嚎。

“呃……”

痛苦的呻吟终于抑制不住地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溢出。

他感到自己像一块被架在烈火上炙烤的木头,意识在高温的熔炉里一点点熔化、飘散。?丸¨夲!鰰¢戦/ .蕞?歆-彰¢截^庚`鑫·筷_

模糊的视野中,他看到那个靛蓝色的身影再次靠近。

一只带着薄茧、却异常稳定的手覆上了他滚烫的额头,那冰凉的触感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烧起来”

女子的声音穿过混沌的噪音,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凝重:

“伤口太多,又在水里泡过,麻烦。”

她似乎又忙碌起来。

宁川无力地半睁着眼,看到她模糊的身影在洞壁边翻找着什么,然后拿着几块深绿色的苔藓和几根暗褐色的根茎走回来。

她重新开始捣药,笃笃的声音在宁川混乱的意识里,仿佛成了唯一稳定的坐标。

捣药声停了。

一股更加浓郁、带着强烈苦涩和奇异清凉气息的药味弥漫开来。

宁川感到自己的头被轻轻托起,一个粗糙的碗沿抵住了他干裂的嘴唇。

苦涩至极的冰凉药汁灌了进来,他本能地想抗拒,但那只手坚定地控制着他,迫使他将那难以下咽的药汁吞咽下去。

剧烈的苦涩瞬间霸占了整个口腔,首冲天灵盖,竟将那灼热的高烧都短暂地压下去了一瞬。

“吞下去!想活命就别吐!”

女子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药汁入腹,起初是一片冰寒,随即一股奇异的、带着丝丝缕缕辛辣的暖流从胃部升腾而起,艰难地与那肆虐的高热对抗。

宁川的意识在这冰火两重天的撕扯中沉沉浮浮。

就在这半昏半醒、意识模糊的深渊边缘,某个被剧痛、高烧和女子冰冷话语挤压到角落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一点火星,骤然跳跃了一下!

西仓……老仓卒……刘坤…

那个躺在破败小院里,浑身缠满渗血绷带、气若游丝的老人!他拼着最后一口气说出“西山矿”,指认了“像府兵”的凶手!

看守的府兵当时是怎么说的?

“宁校尉,赵老头伤得很重,神志不清,怕是不能问话……”

他当时只觉府兵是推诿,是心虚阻拦!可现在,在冰冷溶洞的高烧眩晕里,在女子痛斥官府腐败的冰冷话语中,一道刺骨的寒意猛地攫住了宁川的心脏!

是刘坤……他根本就没想让那个老仓卒活下来!

什么“伤重需静养”?什么派兵“看守”?那是监禁!是等死!

一个重伤垂危、神志不清的老人,能指认凶手,能说出“西山矿”的关键线索,这本身就是刘坤巨大的破绽和威胁!

杀了他?在戒备森严的渝州城内,在皇子钦差己经介入的情况下,贸然灭口一个唯一的幸存者,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更会引起宁川甚至萧景琰的警觉!

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是让他“自然”地死掉!死于“伤势过重”!

死于“救治不力”!就像这渝州城外,每天无声无息死去的无数灾民一样,悄无声息,合情合理!

遗漏了他?不,刘坤是故意“遗漏”的!是故意拖延救治的!

甚至那些敷衍的包扎,那些劣质的草药……都是在加速他的死亡!

只要老仓卒一死,死无对证,西仓的线索就断了一半!那些指向矿山的证据,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冷汗,瞬间浸透了宁川刚刚被高烧烘干的里衣。不是因为热,而是因为一股从灵魂深处升起的冰冷恐惧和后怕!

刘坤……好深的心机!好毒的算计!

他故意让自己知道老仓卒的存在,就是算准了自己会去查问!

而一个垂死的老人,说出的话有多少可信度?就算说出了“西山矿”,没有其他实证,又能如何?

更重要的是,只要老仓卒在自己见过之后“伤势恶化”而死,刘坤甚至能反咬一口,暗示是自己逼问过甚,导致了老人的死亡!将自己也拖下水!

好一个借刀杀人!好一个一石二鸟!

“呃啊!”

巨大的惊怒和后怕如同毒蛇噬心,宁川猛地抽搐了一下,牵动全身伤口,剧痛让他发出一声嘶哑的痛呼,涣散的眼神因极度的情绪波动而短暂凝聚,死死盯着溶洞顶壁那一片吞噬光线的黑暗,仿佛看到了刘坤那张隐藏在惶恐面具下、阴冷得意的脸。

他必须回去!立刻!马上!

那个老人,是西仓案唯一的活口,是指控刘坤、揭开渝州黑幕的关键钥匙!绝不能让他就这么“自然”地死在刘坤的算计里!

“姑……姑娘……”

宁川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撑起身体。

高烧带来的眩晕和虚弱让他眼前发黑,手臂刚刚包扎好的伤口也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别动!”

一只带着薄茧却异常有力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将他牢牢地按回冰冷的岩石上。力道不容抗拒。

女子英气的眉紧紧蹙起,明亮的眼眸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锐利地刺向他:

“阎王殿的门刚推开一条缝,你就急着再闯一次?嫌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