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天启烟火

赵铁山沉重离去的脚步声仿佛还在槐荫巷的青石板路上回荡,带走了北疆烽烟的确切消息,却留下了一片更加压抑的寂静。?山′叶¢屋· *免.肺/跃_毒/

宁川站在院中,脚下是碎裂的瓷碗,那柄沉重的柴斧静静躺在柴堆旁,斧刃反射着午后刺眼的阳光,冰冷而刺目。

“哥…”

宁溪怯生生地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未散的惊悸和对哥哥的担忧。

她看着宁川紧绷如铁的侧脸,那虬结的肌肉线条下,压抑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自从赤阳草治愈了折磨她多年的寒骨症,她的身体日渐康健,脸色也红润起来。

但此刻,北疆的噩耗带来的阴影,似乎比当年的病痛更让她心头发紧。

宁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翻腾的怒火与无力感强行压下。

他转过身,看到妹妹苍白的小脸和眼中浓浓的忧虑,心头一软。

他弯腰,用粗粝的大手小心地拾起地上的碎瓷片,动作沉稳得近乎刻意。

“没事了,溪儿”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温和,走过去,习惯性地想揉揉妹妹的头,手伸到一半又顿住。

妹妹早己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他时刻护在怀里的小女孩了,寒骨症痊愈后,她长高了不少,眉眼间也多了几分少女的明媚:

“赵校尉…带来了坏消息,但李将军他们去了,会守住的”

他重复着,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宁溪用力地点点头,清澈的眼眸望着哥哥:

“哥,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铁脊关…那里有你和赵校尉,还有李将军那么多回忆…”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

“哥,我们…出去走走吧?就一会儿。

自从到了天启城,你先是忙着当差,后来又…一首待在家里。我…我都还没好好看过这座都城呢”

她说着,眼中流露出一丝对繁华外界的向往。?鸿¢特·晓¢税*徃? !庚?辛!最?哙¢

苦水镇的贫瘠、病痛的折磨、初到天启时的陌生与哥哥的忙碌,让她对这个帝国的心脏始终隔着一层纱。

如今哥哥在家,她身体大好,心底那份属于少女的好奇和对安稳生活的渴望,便悄悄冒了头。

宁川看着妹妹眼中那点微弱却执着的亮光,心头微涩。

是啊,带妹妹离开苦水镇,来到天启,本是想让她过上好日子,远离贫寒与病痛。

可自己呢?先是卷入渝州风波,九死一生,回来后又深陷皇子夺嫡的漩涡,最终落得革职圈禁的下场,连累妹妹也跟着担惊受怕,困在这小小的槐荫巷里。

她本该拥有更多快乐和见识的。

“好”

宁川几乎没有犹豫,他扯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眼中那因战事而紧绷的锋芒悄然隐去,只剩下对妹妹的疼惜:

“哥带你出去转转,去西市看看,听说那里很热闹”

换上干净的粗布衣裳,宁川带着宁溪走出了槐荫巷。

午后慵懒的阳光洒在略显陈旧的青石板路上,巷子两旁是低矮的民居院落,偶有炊烟袅袅,带着市井生活的烟火气。

越往外走,人声便渐渐鼎沸起来。

天启外城西区,是平民百姓聚集之地。西市更是这片区域最繁华的所在。

虽然笼罩着国丧的肃穆,也弥漫着北方战事带来的隐隐不安,但生活总要继续。

宽阔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幌子招摇。

卖布匹绸缎的、卖日用杂货的、卖锅碗瓢盆的、卖时令果蔬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空气中混杂着食物的香气、汗味、牲畜的味道,形成一种独特而生动的市井交响。

宁溪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两颗浸在水里的黑葡萄。*兰!兰¢闻-穴- /首+发?

她紧紧地跟在宁川身边,好奇地东张西望,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苦水镇只有一条狭窄的土街,几间破败的铺子,何曾见过这等繁华景象?

她看到捏面人的手艺人手指翻飞,顷刻间就变出活灵活现的小动物。

看到吹糖人的老者鼓着腮帮子,吹出晶莹剔透的糖葫芦;看到杂耍艺人喷火翻筋斗,引来阵阵喝彩……每一样都让她看得目不转睛,脸上不自觉露出了久违的、纯粹的笑容。

“哥,你看那个!好漂亮!”

宁溪指着一个卖女子饰品的小摊,摊位上摆着各种木簪、绒花、便宜的珠串,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她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喜爱,但脚步却有些迟疑。

宁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中一酸。

苦水镇的女孩,能有根红头绳就不错了。

他走过去,仔细看了看,挑了一支雕刻着简单云纹、木质温润的桃木簪子,问清了价钱,便买了下来。

“给”

宁川将簪子递给妹妹,动作有些笨拙。

宁溪惊喜地接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簪身,眼中满是欢喜

“谢谢哥!”

她立刻将原本用来束发的素色布条解下,笨拙又认真地试着将木簪簪在发髻上。

少女乌黑的发丝衬着简单的木簪,平添了几分清丽。

宁川看着她满足的笑容,心头那份因战事和自身境遇带来的沉重,似乎也稍稍被这平凡的温暖驱散了一些。

他们又买了几个热腾腾的、刚出炉的芝麻胡饼,边走边吃。

宁溪小口咬着,酥脆掉渣,香得眯起了眼睛:

“哥,真好吃!比苦水镇的馍馍好吃多了!”

她含糊地说着,像只满足的小松鼠。

宁川看着妹妹开心的样子,嘴角也微微上扬。

他带着她走过熙攘的布庄,穿过飘着药材香气的药铺街,来到一处相对开阔的小广场,这里聚集着许多小吃摊贩。

宁溪的目光被一个做糖画的老人吸引住了。

老人用小铜勺舀起金黄色的糖稀,手腕轻抖,在光滑的石板上飞快地勾勒,眨眼间,一只展翅欲飞的小鸟便活灵活现地呈现出来。

“小姑娘,来一个?”

老人笑呵呵地问。

宁溪有些心动,看向宁川。

宁川点点头,掏出铜钱。

老人问:

“想要个什么?”

“要…要只小兔子!”

宁溪脆生生地说。

“好嘞!”

老人手腕灵动,糖稀流淌,一只憨态可掬、耳朵长长的小兔子很快成型。

宁溪小心翼翼地接过,举在阳光下,金黄的糖稀晶莹剔透,小兔子仿佛活了过来。

她舍不得吃,就那么举着,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

“哥,天启城真大,真热闹啊”

宁溪看着广场上的人来人往,由衷地感叹:

“要是…要是没有打仗就好了”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忧虑,显然赵铁山带来的消息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宁川正想说什么,旁边一个卖炒货的摊子上,几个商贩模样的男人正低声议论着,声音虽小,但宁川耳力极佳,还是捕捉到了只言片语:

“…听说了吗?铁脊关…真没了!”

“可不是!我家二小子在城防营当差,说兵部都炸锅了!北边来了好几拨报信的,浑身是血…”

“唉,这兵荒马乱的,粮价又涨了!这日子…”

“云州要是再守不住…唉…”

宁川脸上的温和瞬间凝固,握着纸包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刚买的炒栗子壳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北疆的烽火,终究是烧到了这看似繁华安逸的天启烟火之中。

宁溪也听到了些许,脸上的笑容黯淡下去,默默靠近了哥哥一些。

就在这时,广场边缘的布告栏前围了不少人,对着新贴出的告示指指点点。

宁川拉着宁溪走过去。

告示是兵部衙署新贴的,大意是北狄犯境,朝廷己遣大军征讨,望百姓勿信谣言,安心生产,支持前线云云。

落款处盖着鲜红的兵部大印。

告示旁边,还有一张新贴的征召令:

为加强城防,城防营额外招募青壮民夫,协助守城、运输辎重。

待遇微薄,但管吃住。

人群议论纷纷,有担忧的,有麻木的,也有几个面黄肌瘦的汉子犹豫着上前询问征召的细节。

战争的阴影,如同无形的巨网,悄然笼罩下来。

宁川沉默地看着告示,又看看身边紧紧抓着他衣角、眼中带着不安的妹妹。

那片刻的市井温馨,终究被冰冷的现实打破。

他握紧了妹妹的手,低声道:

“溪儿,天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嗯”

宁溪乖巧地点头,最后看了一眼手中那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小兔子糖画,小心地舔了一下,甜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却似乎带上了一丝苦涩。

回槐荫巷的路上,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喧嚣的市声渐渐被抛在身后,巷子里恢复了宁静,只有蝉鸣依旧聒噪。

宁溪安静地跟在哥哥身边,手中的糖画舍不得吃完。

宁川则沉默地走着,眉头微锁,天启城的繁华与北疆的烽火、妹妹的笑容与告示的冰冷,在他心中交织碰撞。

他只是一个被革职圈禁的校尉,又能做什么呢?守护好身边的妹妹,似乎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使命。

他不知道的是,一场指向帝国另一处命脉的暗流,即将把他再次卷入漩涡的中心。

命运的转折,正悄然临近槐荫巷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