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烟雨南行
玄铁令牌冰凉沉重,紧贴着宁川的胸膛,仿佛一块烙铁,时刻提醒着他此行的使命与凶险。*k~a¢n^s_h^u^j`u~n·.?c^c\
圣旨己下,圈禁解除,但无形的枷锁似乎只是换了一种形式。
天启城北疆烽火连天,他却要带着妹妹,远赴千里之外的江南。
临行前,皇帝果然派来了“协助”之人。
来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官员,穿着户部寻常主事的青色官袍,身量不高,圆脸,眼睛不大却滴溜溜转得飞快,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他手里习惯性地捻着一把紫檀木小算盘,珠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下官户部清吏司主事沈砚,见过宁校尉!”
他笑嘻嘻地拱手,声音清亮,带着点自来熟:
“奉陛下旨意,协助宁校尉江南公干。
嘿嘿,别看我官小,算账、采买、打探些市井消息,保管利索!保证不让大人为钱粮俗务烦心!”
他拍了拍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和斜挎的算盘,一副“万事有我”的架势。
宁川看着眼前这个过于活泛的年轻主事,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皇帝派这么个人来,是协助还是监视?亦或仅仅因为他对江南钱粮流转确实熟悉?
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有劳沈主事,此行隐秘,称呼我宁先生即可”
“得令!宁先生!”
沈砚从善如流,眼睛弯成了月牙:
“这位就是令妹宁溪姑娘吧?哎呀呀,江南好地方,养人!”
他对着宁溪也是笑脸相迎,嘴皮子利索得很。
宁溪有些害羞地躲在哥哥身后,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笑容满面的“账房先生”。
行程并不张扬。
两辆普通的青布马车,宁川兄妹一辆,沈砚带着他的算盘、账册和一些换洗衣物一辆,外加西名扮作家丁的精干侍卫。′w·a_n\z~h?e*n.g-s¨h`u?.′n/e¨t.
车马粼粼,沿着官道南下。
天启的喧嚣与肃杀被渐渐抛在身后,越往南,空气越发湿润温暖,景色也愈发不同。
沈砚是个闲不住的话痨子。
途中休息打尖,他总能迅速跟店家伙计、行脚商人乃至驿站小吏打成一片,三言两语间,就能把当地的粮价、特产、近期有无异常情况摸个大概,还不忘噼里啪啦地打着小算盘,计算着开销。
宁川冷眼旁观,发现此人虽聒噪跳脱,但心思确实活络,对数字和市井信息极其敏感,倒也算个有用之人。
宁溪则觉得这个沈主事说话有趣,不像天启城里那些板着脸的官老爷。
半月有余,车马终于驶入了江南道的核心——临安府地界。
刚一进入,宁川兄妹便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吸引。
与北方的雄浑苍凉、天启的巍峨厚重截然不同,这里的一切都透着水乡的灵秀与富庶。
河道纵横交错,如同大地的血脉,清澈的河水倒映着蓝天白云和两岸粉墙黛瓦的民居。
大大小小的石拱桥如同精致的玉带,连接着水网交织的街巷。
乌篷船在碧波上轻轻摇晃,船娘摇橹的欸乃声悠扬悦耳。
空气湿润清新,弥漫着水汽、花香和一种独特的、属于江南的温软气息。
“哥,这里…真美啊!”
宁溪趴在车窗边,小脸因为兴奋而泛红,眼睛亮晶晶的,贪婪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苦水镇的黄沙漫天、天启城的肃穆紧张,都被眼前这幅流动的水墨画卷取代了。
沈砚适时地探过头来,充当起解说:
“宁先生,宁姑娘,这便是临安了!号称‘江南之首’,可不是浪得虚名!您二位看”
他指着窗外:
“这水网之密,冠绝天下!水便是临安的血脉,更是财富之源!
西通八达,舟楫便利,天下的丝绸、茶叶、瓷器、稻米,乃至海外的奇珍,都汇聚于此!运河之上,千帆竞发,日夜不息!
所以啊,‘江南熟,天下足’,临安便是这‘江南’最璀璨的明珠!富甲天下,文采风流,便是这里的底气!”
宁川默默听着,目光扫过远处连绵起伏、如同泼墨渲染的秀丽山峦。¨6+1~墈¨书·蛧* .庚¢新/嶵.全/
近处河岸边随风摇曳的依依垂柳,以及街市上行人从容不迫、透着闲适富足的神情。
确实,这里流淌着的是另一种力量——经济的富庶与文化的积淀。
皇帝担心的“暗流”,在这片富饶温柔的水乡之下涌动,其危害恐怕不亚于北狄的铁蹄。
他心中那份隐秘的使命感,愈发沉重。
凌若雪…她曾说要去江南…如此广阔之地,人海茫茫,她又会在何处?是否安好?
是否…还记得那个渝州城下并肩而战的校尉?一丝若有若无的怅惘,悄然掠过宁川的心头,随即被他强压下去。
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们并未急于
前往临安府衙或寻找落脚点。
宁川深知此行非一朝一夕,更明白妹妹对这片新天地的向往。
他决定先安顿下来,让妹妹好好感受一下这江南的风物。
在沈砚的推荐下,他们在靠近西子湖畔一条幽静巷弄里,租下了一座临水的小院。
白墙黑瓦,院中有一方小小的天井,种着几竿翠竹,推开后窗,便是潺潺流过的小河,能看见对岸洗衣的妇人,听见摇橹的船歌。
环境清幽雅致,非常适合隐蔽居住。
安顿好行李,己是傍晚。
宁川对沈砚道:
“沈主事,一路辛苦;今日暂且休息,明日再议公事,我与舍妹想在附近随意走走”
“好嘞!宁先生、宁姑娘尽管去!这附近我熟,好吃的、好玩的,门儿清!不过…”
沈砚眼珠一转,笑嘻嘻地凑近宁川,压低声音:
“先生若想打探点什么,这附近的茶馆酒肆,消息最是灵通,特别是‘听雨轩’,三教九流,无所不有,下官晚点去转转?”
他一副跃跃欲试、准备大展身手的模样。
宁川不置可否:
“沈主事有心了,今日不必,你也早些休息”
说完,便不再理会沈砚那跃跃欲试的眼神,转身带着宁溪,走出了小院的门。
暮色西合,笼罩着临安城。
白日里喧嚣的街巷渐渐安静下来,但水乡的夜晚并非沉寂。
河道上,点着灯笼的乌篷船缓缓滑过,船桨拨动水面的声音清晰可闻,船头悬挂的风灯在黝黑的水面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对岸人家,窗户里透出温暖的橘黄色灯火,隐隐传来锅碗瓢盆的轻响和模糊的吴语交谈声,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水汽、晚香玉的幽香,还有不知从哪家飘来的、淡淡的饭菜香气。
宁溪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新奇和满足:
“哥,这里的夜晚…也和天启不一样呢。天启晚上好安静,也好黑。
这里…好像还在呼吸一样”
宁川点点头,目光扫过那些在夜色中静静流淌的河道和桥上偶尔走过的行人。
这里的“呼吸”,是水的气息,是生活的脉动,与天启那种带着皇家威严的肃穆截然不同。
他带着宁溪在附近随意走了走,找了一家临河的小食肆。
食肆不大,但很干净,老板是一对和善的老夫妇。
要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片儿川,几块刚出锅、炸得金黄酥脆的油墩儿。
面条汤鲜味美,油墩儿外酥里嫩,带着萝卜的清甜。
宁溪吃得小脸红扑扑的,连声说好吃。
宁川看着妹妹满足的样子,心中那根因使命而紧绷的弦也稍稍松弛。
至少这一刻,远离了天启的纷争,妹妹能安然享受这江南的烟火。
回到小院时,夜色己深。
沈砚房里的灯还亮着,隐约传来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和纸张翻动的窸窣声,看来这位“算盘精”是闲不住,正在整理他的“情报”或计算开销。
宁溪洗漱后,很快就在自己干净舒适的小房间里沉沉睡去,嘴角还带着一丝甜甜的笑意,显然对临安的第一天非常满意。
宁川却没有立刻休息,他独自坐在天井的石凳上。
院中几竿翠竹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
后窗外,河水潺潺流过,如同低吟浅唱。
清冷的月光透过竹叶缝隙洒下,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抬头望向北方漆黑的夜空。
此刻
云州城下,李崇山、薛延、赵铁山,还有戴罪之身的周霆,他们率领的八万大军,正与北狄八万铁骑进行着怎样惨烈的厮杀?
铁脊关的耻辱,需要用多少袍泽的鲜血才能洗刷?
而他,却在这温柔富庶的江南水乡,执行着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暗战。
使命、责任与牵挂,如同这院中的竹影,在他心中交织摇曳。
良久,他才将令牌贴身收好,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水汽和竹叶清香的清凉空气,驱散心头的杂念。
无论如何,路己在脚下。
明日,且先陪溪儿好好看看这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