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0章 伊朗,设拉子:花语碑影,光梦之城
清晨六点,列车缓缓驶入设拉子的车站。车窗外,一排排紫粉色的玫瑰正盛开于清晨微凉的空气里,露珠沿着花瓣滚落,阳光尚未完全透出,城市还沉在一种薄雾与梦之间的氛围中。
设拉子——一个我儿时在波斯诗集里读到便印入心底的名字。那是诗人与园丁、夜莺与玫瑰共同编织的城市,是哈菲兹与萨迪永眠之地,是波斯语中最柔软、最抒情的音节之一。如今,我终于来到了这座让诗歌住在街角、让花朵长在石碑上的城市。
我翻开《地球交响曲》,在地图的南部刻下一枚如花旋开的音符,写道:“设拉子,是花开在人类灵魂最深处的一首抒情诗。”
我来设拉子的第一站,是哈菲兹之墓。
那是一座精巧而静谧的小园林,四周种满石榴与玫瑰,中央一座拱形穹顶之下,石碑平卧,碑面上刻着诗人的名字与部分诗句。整个园中弥漫着花香和墨香交融的气息。
我站在碑前,一位少女正在朗诵:
“即使世界尽头寂静如墓,我依然以你的名字酿酒、为你唱歌。”
她朗诵完后安静退开,风轻拂她的裙角。只留下我与这不言的坟茔面对面。风从园中穿过,带动树叶轻响,如诗行的回音。
我取出笔记,写道:“设拉子的第一种语言,是风。它把诗句从墓中吹出,让整座城市始终在低语。”
看守者走来,语调沉稳地说:“若你心中有事,不要告诉人,去翻一本哈菲兹的书——他会替你作答。”
我翻开那本泛黄的诗集,指尖落在一页——“你的道路已种满光亮,莫惧夜行。”
我默读数遍,眼眶忽而泛热。那一页,就像设拉子送给我的一张签文,照亮这段旅程。
随后我在墓园一角的书摊前翻看诗集,一个拄拐的老者递给我一本夹有花瓣的薄册,说:“选一本,像你选一段人生。”我选了最角落那本,封面泛白,扉页写着:“愿你心中所藏,皆有人听懂。”我一时怔住。
午后,我步入萨迪的陵园。相比哈菲兹之墓的柔美,这里更朴素、沉稳,更接近土地与尘世。
园中静谧,只有几位小学生坐在碑前朗诵:“亚当子孙本是一体,一肢受苦百体哀。”
这首诗被刻在联合国大厅墙上,如今由童声吟诵,更显其恒久力量。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诗人那双注视着后世的眼睛,温和而坚定。
我坐在石阶上,想到萨迪那段传奇旅程:他走遍半个世界,归来后种花写诗,劝善修身。他是设拉子的风骨,是波斯的德行,是人类的明灯。
我写道:“在萨迪的花园中,诗不再是情绪,而是良知与担当的回响。”
我走到园中的泉水边,据说是诗人当年亲手开凿。水清凉,我以它净手,如洗去旅途疲惫,也像在触摸古人的愿望。
泉边一位男孩在默写萨迪的诗句,他抬头问我:“你来自远方,那你知道诗能不能止战?”我一时无言,只拍了拍他肩,说:“你这样问,它就有用了。”
第二日清晨,我早早抵达纳西尔·莫尔克清真寺——世人称之为“粉红清真寺”。
踏入主殿,阳光穿透彩色玻璃,在地毯上铺洒出七彩光斑,仿佛一地碎裂的彩虹。整座清真寺此刻不是建筑,而是光影织出的梦。
我站在光中不动,身边的游客也都屏息凝望。那一刻,我像站在信仰和美学交织的心脏,感受到一种近乎圣洁的宁静。
一位老人悄声说:“每个晨光都有不同的诗。你若明天再来,它便换了一首调。”
我写道:“设拉子的清晨不属太阳,而属光影与诗句的交会。粉红清真寺,是一首会呼吸的晨祷。”
我绕到清真寺侧院,看见几个孩子在光影中奔跑,他们的身影在彩光中交叠,像在跳舞。我按下快门,又立即放下相机,生怕这梦被打破。
午后,我来到“古兰丁胡同”,那是一条巷弄之花,墙上晾着一串串风干玫瑰与薰衣草,香气温柔不刺鼻。
我推门走进一家地毯作坊,几位女工围坐织机旁,丝线在她们手中跳跃如歌。最年长的一位名叫娜希德,递给我一块仅巴掌大的样品——红底金花,中央是一只展翅夜莺。
她说:“这是‘旅人的玫瑰’,我们织的不是图案,是心意。”
我轻抚那块织品,丝线细腻如露。那不只是一块地毯,更是一首纺织出来的诗。
我写下:“在设拉子,针线不是劳动,是一种温柔的赞美。夜莺在玫瑰上织梦,是这座城赐予女性的祈愿。”
她还带我进了后院,一个女孩正用古法染线,她说:“我们让颜色先入梦,再入布。”那语气让我不禁敬佩,设拉子不是在生产,它在酝酿未来。
夜晚,我来到城郊的埃拉姆花园。夜色温柔,风吹过柳枝与果树之间,水渠中央映着月光,仿佛天上倒映在人间。
我坐在石凳上,望着那座安静的老宅,它闭门无声,却仿佛在做着一场长久的梦。
我在笔记本上写下:“设拉子不是诗人的故乡,它本身就是一首永不结束的诗篇。”
风继续吹着,我抬头看见几只夜莺掠过园顶,一如哈菲兹笔下那句:“每一夜,我都为一朵玫瑰,放弃沉睡。”
临走前我将那本带花瓣的诗册放回花园的长椅上,像是还愿,也像是将心留下。
深夜十一点,车站响起低鸣。我站在月光下等待南行列车,远方一排排车灯接近,那是离开设拉子的信号,也是新的旅程的序章。
我翻开《地球交响曲》,轻轻写下:“设拉子,是文明用心脏写下的一封情书。她没有结束,只是被折叠进梦的信封中,寄往未来。”
我回头望向城市灯火,那些微光像夜莺的眼,注视着我的背影。
下一站,将是另一种文明的开端。
巴士拉——那是两河交汇的心音,是文明初醒的水边呢喃。巴士拉,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