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直到永恒

5岁那年的山风，至今仍在我的记忆里呼啸。那天阳光正好，妈妈说要去山上的集市买些新鲜的蔬菜，我吵着闹着要跟着去，妈妈却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说集市人多又挤，让我乖乖在家等她回来，还给我许诺会带回我最爱吃的麦芽糖。我看着妈妈出门的背影，欢快地在院子里玩耍，满心期待着她的归来。

可等来的，却是妈妈坠崖的噩耗。山上的路本就崎岖，那天许是露水未干，路面湿滑，妈妈在买完东西下山时，不慎滑倒，一路翻滚着摔下了山崖。当村民们找到她时，她早已没了气息。我站在人群外，看着担架上盖着白布的妈妈，不明白为什么昨天还温柔对我笑的人，如今却一动不动。爸爸红着眼眶，紧紧搂着我和姐姐，弟弟还小，在一旁咿咿呀呀地哭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尸检报告很快就出来了，看着那薄薄的几张纸，爸爸沉默了许久。家里的顶梁柱塌了一根，日子瞬间变得艰难起来。爸爸决定带着我、姐姐和弟弟出去打工挣钱，可他一个人实在没办法照顾我们三个孩子。临走前，他把年幼的弟弟送到了奶奶家。弟弟哭喊着拽着爸爸的衣角，我和姐姐也在一旁抹着眼泪，爸爸咬了咬牙，狠心地掰开弟弟的手，带着我和姐姐踏上了陌生的打工之路。

我们租住在一个破旧的小屋里，屋子很小，三张窄窄的床挤在一起，墙面上布满了水渍和裂痕。爸爸在工地上干着最累最苦的活，每天早出晚归，回到家时，身上总是沾满了灰尘和汗水。我和姐姐就在附近的学校上学，放学后还要帮着做饭、洗衣服，尽量减轻爸爸的负担。

然而，厄运再次降临。那是一个阴沉沉的日子，天空布满了厚厚的乌云，仿佛预示着不祥。爸爸在工地上干活时，脚手架突然松动，他一个没站稳，从高处摔了下来。当我们赶到医院时，急救室的红灯还亮着，我和姐姐在走廊里来回踱步，手心全是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摇着头走了出来。我冲进病房，看到爸爸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他的眼皮动了动，似乎察觉到我来了，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我的手，声音微弱得像游丝：“你要活下去，直到永恒……”说完，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长鸣。我扑在爸爸身上，哭得撕心裂肺，可包工头却百般推脱责任，最后只给了500块钱的赔偿，就再也不管了。

我失魂落魄地带着姐姐回到老家，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奶奶和弟弟。推开家门的那一刻，一股刺鼻的焦味扑面而来。原来奶奶在生柴火做饭时，不小心引燃了周围的杂物，火势迅速蔓延，奶奶没能逃出来，被大火吞噬了。看着眼前被烧毁的一切，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弟弟呆呆地站在一旁，脸上满是惊恐和茫然，我和姐姐颤抖着将弟弟搂入怀中，三个人绝望地抱在一起，泪水打湿了彼此的衣服。

从那以后，我们三个成了真正的孤儿。日子过得艰难极了，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但姐姐很坚强，她一边照顾我和弟弟，一边努力学习。我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调皮，放学后就去捡破烂卖钱，补贴家用。

就这样，十五年过去了。姐姐凭借着自己的努力，成了一名会计，在一家公司工作。日子似乎有了一点起色，我也找到了一份普通的工作，弟弟也长大了一些。然而，命运又一次跟我们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那天，姐姐像往常一样去公司上班。可没过多久，我就接到了警察的电话，说姐姐从公司楼顶摔了下来。我发疯似的赶到现场，看着躺在地上的姐姐，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后来才知道，是楼顶的窗户不严，姐姐在查看文件时，不小心靠在了窗户上，窗户突然松动，她就这么掉了下去。

姐姐离世后的第三年，在朋友的介绍下，我认识了小雯。她总是带着淡淡的笑，会在我下班时递上温热的饭菜，在我提起家人时默默握住我的手。婚礼那天，礼堂的灯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我望着她洁白的婚纱，恍惚间觉得命运的齿轮终于开始转向幸福。

孕期的小雯变得格外敏感，常常在深夜突然惊醒，哭着说害怕失去孩子。我整夜整夜地抱着她，轻声哄着，却没发现她手机里频繁亮起的陌生号码。产房外的消毒水味道格外刺鼻，当医生举着病危通知单冲出来时，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些失去至亲的时刻。小雯没能挺过来，只留下一个皱巴巴的婴儿在襁褓里啼哭。

孩子满月那天，我翻找户口本准备办证件，却在抽屉深处发现了一张泛黄的孕检单。日期显示是我们认识前三个月，签名栏的“陈磊”二字刺得我眼睛生疼。医院的档案室里，老护士戴着老花镜翻找记录：“确实是陈磊陪着来的，当时还说这是他们第一个孩子……”

抱着孩子走出医院时，天空突然下起了雨。雨水混着泪水滑进嘴里，咸得发苦。好在还有勇者——那只从垃圾桶旁捡回来的猫依然陪着我。记得初见时，它浑身沾满秽物，后腿被划伤还在渗血，却仍固执地用前爪扒拉着垃圾桶里的残食。我给它取名“勇者”，它也真如名字一般，挺过了伤口感染，熬过了寒冬腊月，成了我生命里最坚实的依靠。

夜晚，我躺在床上，勇者趴在我的枕边，发出轻柔的呼噜声。我望着窗外的月亮，思绪万千。命运对我如此不公，一次次地夺走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把我推向绝望的深渊。可我又不甘心就这样被命运打倒，我还有勇者，我要为了它，也为了那些逝去的亲人，努力地活下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渐渐习惯了和勇者相伴的生活。它就像我的家人一样，给我温暖，给我慰藉。每当我遇到困难和挫折时，只要看到勇者那双明亮的眼睛，只要想起爸爸最后的嘱托，我就会重新鼓起勇气，继续前行。

多年以后，我已经不再是那个被命运折磨得遍体鳞伤的少年。我开了一家小店，生活虽然平淡，但却安稳。勇者也渐渐老去，它总是喜欢趴在店门口的椅子上，晒着太阳。每当有顾客问起它的名字，我都会笑着说：“它叫勇者，是我生命中最勇敢的伙伴。”

有时，我会想起那些逝去的亲人，心中依然会隐隐作痛。但我知道，他们一定希望我能好好地活着。我会带着对他们的思念，带着勇者，一直走下去，直到永恒。因为我相信，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我们终会再次相聚，那时，再也没有痛苦和悲伤，只有无尽的幸福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