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与四件套(八)(38)
草莓与四件套(八)
林悦推开老宅储藏室的门,灰尘在阳光中起舞。母亲坐在一堆纸箱旁,手里捧着父亲的老式公文包:"你爸的东西,该处理了。"
这是判决书下来后第一次回老家。朵朵在院子里追蝴蝶,石膏手臂上的彩笔画已经斑驳。林悦蹲下来拂去公文包上的灰,皮革开裂的纹路像父亲眼角的笑纹。
"妈,爸当年...真的是意外坠楼吗?"
母亲的手停在半空,指间捏着张泛黄的照片:"你认得这个人吗?"
照片上是年轻的父亲站在建筑工地,搂着另一个戴安全帽的男人。那人浓眉方脸,依稀能看出周永固的影子。照片背面写着日期:1998年6月17日——父亲去世前三个月。
"周永固和爸认识?"
"大学同学。"母亲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后来你爸发现他们公司偷工减料,写了举报信..."
公文包夹层里有本黑色笔记本。林悦翻开第一页,父亲工整的字迹写着:"永固大厦结构计算异常,必须重新验算。"日期是父亲坠楼当天。
手机突然震动,程屹发来消息:"记者会提前到10点,周永固找了媒体刁难你。"
市政厅新闻发布厅挤满了人。林悦把朵朵托付给心理医生,自己站在台上调整麦克风高度。前排记者席里,有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正对耳麦低声说话,领带上别着永固集团的徽章。
"关于滨江新城规划..."林悦刚开口,金丝眼镜就举手:"林工作为周永固先生的外甥媳妇,如何保证设计独立性?"
会场嗡地一声。林悦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父亲笔记本的边缘:"首先,我和周明已经离婚;其次..."她突然指向大屏幕,"这才是真正需要讨论的独立性问题。"
程屹不知何时控制了投影系统。屏幕上显示出一组对比图:左侧是林悦公司提交的养老院设计,右侧是建成后的实景——紧急通道确实变成了商铺。
"这是永固集团五年来第七次违规改建。"程屹的声音从后排传来,"而每次安全检查都恰好安排在改建前。"
金丝眼镜脸色变了。市长接过话筒:"相关部门已经立案调查。"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林悦,"特别是二十年前永固大厦的旧案。"
散会后,程屹在走廊拦住她:"周永固派人去了城建档案馆。"
"我爸设计的那个项目?"
"不止。"程屹递来钥匙,"我托朋友留了后门,今晚可以去查。"
朵朵在心理医生那里玩得很开心。林悦视频通话时,孩子正举着一幅画:"妈妈看!"画上是火柴人从高楼坠落,红色蜡笔涂满了下方。医生的表情有些凝重:"她说是'爷爷的故事'。"
夜幕降临,城建档案馆的地下室冷得像停尸房。程屹的手电筒光束扫过密集的档案架,最后停在"1998年安全事故"区域。林悦抽出永固大厦的档案袋,灰尘呛得她咳嗽。
"这里。"程屹突然按住一份鉴定报告,"原始图纸被人为修改过,承重柱减少了三根。"
林悦翻开父亲笔记本的最后一页,上面潦草地画着结构图,与档案里的图纸明显不同。她的指尖发冷:"所以他们要销毁证据..."
灯光突然熄灭。黑暗中,程屹的手握住她的:"备用电源很快来。"
彼此的呼吸声在密闭空间里放大。林悦突然问:"你为什么帮我?"
"三年前看过你设计的社区图书馆。"程屹的声音很近,"曲线像拥抱的臂弯...我当时就想,这设计师一定很温柔。"
备用灯亮起的瞬间,林悦发现自己与他十指相扣。程屹没有松开,反而带她走向最里面的架子:"还有更重要的。"
那是一摞被封存的医疗记录。程屹抽出最上面那份:"周明生母的住院病历。看诊断日期。"
林悦倒吸一口冷气——正是父亲坠楼后一周。病历上潦草地写着:"患者声称目睹商业伙伴坠楼,产生持续性幻觉..."
回程车上,林悦的手机不断震动。幼儿园老师发来消息:"今天有陌生男子在围墙外转悠,监控拍到了。"附带的视频虽然模糊,但周明走路的姿势她绝不会认错。
与此同时,母亲发来短信:"你爸出事那天,周永固的妹妹刚被送进精神病院。他打电话求你爸改口供..."
程屹突然急刹车。前方路口,一辆黑色奔驰横在路中央。车窗降下,周永固的秃顶在路灯下泛着油光:"林工程师,谈谈?"
朵朵那幅画在包里硌着林悦的肋骨。她按下车窗:"我和杀人犯没什么好谈的。"
"你父亲是自己跳楼的。"周永固的声音像毒蛇吐信,"精神病史会遗传,这会影响抚养权复审..."
程屹直接踩下油门。后视镜里,奔驰很快消失在夜色中。林悦的手机又亮起来,是心理医生发来的朵朵最新画作:这次画面多了个戴银表的男性小人,正伸手接住坠落的人。
"她进步很快。"医生说,"今天主动讲了'爷爷被天使接走'的故事。"
林悦把脸埋进掌心。父亲去世那年她二十岁,接到电话时正在图书馆画设计图。那天下着小雨,她赶到现场只看到白布下凸起的轮廓。如果当时有人告诉她,那个形状会成为她余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看这个。"程屹把车停在路边,调出一份电子文档,"周明最近三个月频繁访问精神病论坛,搜索记录全是'如何证明他人有精神疾病'。"
林悦突然明白了一切:"他们想用当年对付我爸的手段对付我,这样就能控制朵朵..."
程屹的公寓亮着温暖的灯。推开门,朵朵已经睡了,怀里抱着程屹送的工程车模型。儿童心理医生留下的便条上写着:"她说爷爷喜欢草莓,所以天使带着草莓来接他。"
林悦轻轻抽出孩子手里的蜡笔。书桌上摊着新城规划图,她父亲设计的旧图书馆正好在拆迁红线内——那是他生前最后一个完整作品。
程屹热了牛奶递给她:"市长同意暂缓拆迁,等你重新评估。"
"我需要见周明生母。"
"她在康宁医院封闭病房。"程屹犹豫了一下,"但我有同学在那里工作..."
窗外,一轮满月悬在钢筋森林之上。林悦想起父亲曾说她有"建筑师的直觉"——能看见隐藏在结构之下的真相。现在她终于明白,那栋吞噬父亲的大厦,那些被篡改的图纸,还有周明眼里时常闪过的算计,都是一场绵延二十年的阴谋的组成部分。
而朵朵的画提醒她,有些坠落并非终点。有人被接住,有人继续前行。
牛奶杯底沉淀着未化的蜂蜜。林悦突然问:"小北什么时候回来?"
"下周。"程屹的眼神柔软下来,"他吵着要见朵朵,说有个秘密要告诉她。"
林悦想,或许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秘密。有些成为枷锁,有些——像父亲笔记本里夹的那张她儿时涂鸦——则是穿越时光的拥抱。
她打开电脑,开始起草给市长的评估报告。第一行写道:"旧图书馆结构特殊,需保留作为新城文化记忆..."
屏幕的光映在熟睡的朵朵脸上,孩子无意识地咂了咂嘴,像是在梦中品尝草莓的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