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无助的退伍军人(九)

医院走廊的灯光突然被一片迷彩绿填满。

王往网抬起头,视线还模糊着,就听见一连串熟悉的呼喊:

“老王!“

“网子!“

“兄弟!“

十几个穿着作训服的汉子大步走来,作战靴在地板上踏出整齐的声响。

他们晒得黝黑的脸上挂着汗珠,像是刚结束训练就赶了过来。

而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正是那个西装革履的林志强。

只不过此刻他的阿玛尼衬衫皱得像抹布,手腕被武装带捆得死死的。

“班...班长?“

王往网的声音哽住了。

他认出了每一张脸:

有和他一起站过夜岗的李大炮,

有演习时替他挡过暴雨的赵坦克,

还有退伍时抱着他哭成泪人的孙机枪...

“兄弟!“

李大炮第一个冲上来,狠狠抱住王往网,

“没事了!这王八蛋我们给你逮回来了!“

林志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上的汗珠滴在大理石地面上:

“王、王兄弟...我真没跑啊!我是回去筹钱的!

你看...“

他哆哆嗦嗦地从内袋掏出一张银行卡,

“这里有十万...还有误工费、营养费...“

王往网的拳头猛地攥紧。

父亲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在他眼前闪过。

那双手为这个包工头盖了十二年的楼,最后只换来五千块钱和一地鲜血。

“林志强!“

王往网的声音像砂纸打磨钢板,

“我爸跟了你十二年!十二年的交情就值五千块?“

走廊上的温度骤降。

战友们不约而同地上前一步,迷彩服下的肌肉绷紧。

林志强吓得直往后缩,却被赵坦克一把拎住后领。

“别听他放屁!“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战士们自动分开一条路,露出后面那位两鬓斑白的中年军官。

肩章上的两杠三星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连长!“

王往网本能地挺直腰板敬礼,眼眶却红了。

老连长回了个标准的军礼,然后一脚踹在林志强屁股上:

“这孙子跑高速上被我们截住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行车记录仪,

“证据确凿!“

林志强面如死灰,突然扑向王往网的脚边:

“王兄弟!我错了!我再加十万...不,二十万!求求你...“

王往网看着这个曾经趾高气扬的包工头,此刻像条丧家犬一样趴在地上。

他想起父亲常说的一句话:当兵的人,脊梁骨要硬。

可现在,他只觉得一阵疲惫。

“我爸的腿...“

他轻声说,

“保住了。“

走廊上一片寂静,然后爆发出欢呼。

战友们拍着他的肩膀,有人甚至吹起了口哨。

老连长一把搂住他,作训服上的汗味和枪油味扑面而来。那是王往网最熟悉的味道。

“好小子!“

老连长的巴掌拍得他后背生疼,

“哪个大夫这么厉害?我们得去谢谢人家!“

王往网指向iCu的方向:

“罗峰医生,他...“

“罗峰?“

老连长突然打断他,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罗峰?“

王往网愣住了。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走廊尽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罗峰不知何时出现在转角处,白大褂敞着,露出里面的军绿色t恤。

他的目光扫过这群军人,在看到老连长时微微一顿。

“罗医生!“

王往网赶紧招手,

“这是我们连长,他...“

罗峰已经转身走向医生办公室,只留下一句话飘在空气中:

“患者需要休息,探视时间明天八点。“

老连长盯着那个远去的背影,突然笑了:

“果然是他。“

他转向王往网,

“你小子走运了,知道罗峰在的外号吗?“

王往网摇摇头。

战友们也都凑过来,连林志强都竖起了耳朵。

老连长压低声音,说出三个字:

“鬼手佛心。“

...........

军医大学乒乓球馆的顶灯在劳教授头顶投下一圈光晕。

“啪!“

白色小球如子弹般掠过球网,在台面上炸开一道弧线。

老班长张铁柱仓促回拍,球擦着边缘飞出场外。

“11:9。“

劳教授推了推滑落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心不在焉啊小张。“

张铁柱抹了把额头的汗,作训服后背已经湿透。

他弯腰捡球的瞬间,看到劳教授的球鞋。

那双锃亮的皮鞋上沾着一点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痕迹。

老教授显然刚查完房就过来了。

“教授,您这球还是这么犀利。“

张铁柱发了个下旋球,故意让话题显得轻松,

“对了,谢谢您开的残疾证申请单,不过...“

球拍与胶皮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劳教授一记暴扣,球在台面上弹起半米高。

“不过什么?“

老教授的声音像砂纸打磨钢板,

“别告诉我那老工人的腿保住了。“

张铁柱接球的手腕微微一抖。

球撞网落下,在台面上无力地滚了两圈。

“您...怎么知道?“

劳教授突然放下球拍,拿起保温杯抿了一口。

茶水氤氲的热气后,他的表情变得模糊不清。

“猜的。“

老教授轻哼一声,

“你从进门就憋着话,眼睛亮得跟探照灯似的。“

他拧紧杯盖,

“说吧,哪个医院截的肢?术后感染没?“

乒乓球馆的空调嗡嗡作响。

张铁柱慢慢直起腰,作战靴在地板上蹭出一道黑印。

“教授...“

他深吸一口气,

“腿保住了,真的保住了。神经反应良好,血管全部吻合。“

保温杯盖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胡扯!“

劳教授猛地拍桌,球网支架都跟着晃了晃,

“那种程度的粉碎性骨折,血管神经全断,神仙来了也得截肢!“

几个在隔壁打球的学生惊讶地望过来。

张铁柱弯腰捡起杯盖,手指在上面摸到一道凹痕。

去年军区比赛时,他送的这杯子被老教授当宝贝似的天天用。

“是罗峰医生做的手术。“

张铁柱轻声说,

“用了3d打印骨板和一种叫'神经血管同步吻合法'的技术...“

“谁?!“

劳教授的声音陡然拔高,引得远处的学生再次侧目。

他的手指死死抠住球台边缘,指节泛白。

“罗峰。“

张铁柱一字一顿地重复,

“市中心医院急诊科的罗峰医生。“

乒乓球馆的灯光突然变得刺眼。

劳教授缓缓摘下眼镜,用白大褂袖口慢慢擦拭镜片。

这个动作张铁柱太熟悉了。

每次老教授需要平复情绪时都会这么做。

“罗峰...“

劳教授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在你们那儿?“

张铁柱敏锐地注意到,老教授用的是“你们那儿“而不是“市中心医院“,仿佛早就知道罗峰的下落。

“教授认识罗医生?“

张铁柱试探性地问。

劳教授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恢复了锐利:

“把病例和手术录像调出来给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