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杀人者,人恒杀之,夷三族!

江余的死亡犹如暴雨后的阴霾,深深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久仇未消再添新仇。

嬴渠梁就这般静静抱着孩子,一双眸子很是平静,平静到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因为暴风雨来临前,总是风和日丽的。

没有言语,嬴渠梁、公孙鞅在一众余家乡父老畏惧的眼神中转身就走。

从太傅府到甘龙府邸需要走一炷香,三千零五步,如果这三千零五步走完,甘龙还拿不出一个让所有人都信服的理由。

那么…

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与此同时。

太师甘龙坐在一张木椅上,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样,如同一滩烂泥紧紧贴合。

明明烈日高照,可这房间里却是一点光亮都没有。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唯有甘龙那双绝望又带着希望的瞳孔若隐若现。

他不知道自已在这里坐了多久,只知道自打余朝阳死亡消息传回后,他就再也没离开过。

就像是儿女远游的父母般,每隔几炷香就会询问一番,希望能从千篇一律的回答中听到新的答案。

可结局注定是失望的。

那伙胆大包天刺杀余朝阳的毛贼,就像是插上了翅膀一样,活生生消失在了秦国,丁点痕迹都没留下。

雁过不留痕,必定受过专业训练,且还能在短时间内做出反应,抓住流放陇西路途间隙,一击毙命。

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伙人绝非一时兴起,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这几个硬性条件一出来,足以排除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选,答案呼之欲出。

哪怕不是和秦国有着血仇的魏国,也指定和其脱不了干系!

可…知道了罪魁祸首又如何?

在没有抓到凶手前,一切都不过是空中楼阁罢了。

天下人只知道余朝阳死了,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不是。

甘龙双眼如墨,发出平静询问:“还没有消息吗?”

这声音干瘪至极,像数十天未喝过水一样,像金属铁门划过瓷砖发出‘嘎吱’声,听得人寒毛骤立,眉头紧蹙。

此话一出,立马就有道身影从一旁的阴影中钻出,表情惶恐道:“禀太师,还没有…”

一阵沉默后,甘龙又才问道:“君上还有多久?”

“三分之一炷香。”

这话像是刑场上的行刑号令,顷刻斩去了甘龙心中最后的希望。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沉默之后是大笑,笑声声音从最开始的如雷贯耳慢慢变小,蕴含着后悔、坎坷、揪心等等情绪。

可到了最后,就只剩下释怀。

善谋算者,定死在谋算中,人…往往会在自已最擅长自信的领域中被他人打败。

或许早在陷害太子嬴驷那刻,他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只是没想到报应会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突然。

以至于一点准备空间都没有,深陷泥潭无法自拔。

笑声渐渐归于平静,精气神全失的甘龙缓缓从木椅上站起来,旋即噗呲一笑:

“到底是老了,没了年轻时的锋芒,落了下乘。”

“但凡年轻个十年,本太师又何至于行如此小人手段,都说他余朝阳是难得一见的大才,可本太师崭露头角时…又何尝不是大才呢?”

“罢了罢了,总不能让小辈给比下去不是?”

甘龙重重一叹,言语中满是释怀。

随着木门被缓缓推开,一缕阳光透过缝隙洒满整个屋子,甘龙下意识用手遮挡。

可一想到这有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晒太阳后,就又悻悻放下了手,一脸惬意的享受起来。

很快,一阵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

为首的,是孟、西、白三族家主,以及那日跟随他跪在议政殿前的百官。

望着视死如归的三人,甘龙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打趣道:“我还以为你们会起兵造反呢。”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一样坦然面对的,三族起兵造反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甘龙显然是低估了几人。

孟氏家主一席单衣,轻轻捻了捻白须,轻笑道:“太师此言就多多少少有点侮辱我等了。”

“我们设计陷害太子不假,扳倒余朝阳也是事实,可终归到底,都只是立场之争。”

“谁家祖上不是风里雨里过来的,将刀戈对准自已人这事,咱可做不出来。”

“是啊,”白氏家主也搭话道:“余家小子都知道挨打要立正,难不成我们这群老家伙还能不如一个年轻人?”

“倘若让老夫知道到底是谁杀了余朝阳,非得化身厉鬼索命不成!”

一群为了自身利益胆大包天的人物,在即将临终际,却罕见的心平气和起来。

就像是年轻时一样席地而坐,夸夸其谈,畅言着曾许下过的承诺,时不时还伴随着一阵开怀大笑。

其实无论是余朝阳也好,还是老氏族也好,都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对错黑白。

只是各自的立场不同而已,出现流血事件也在所难免。

在余朝阳眼中:老氏族是一群顽固守旧不思进取,千方百计阻拦改革大计的老顽童,注定会被时代抛弃。

可在老氏族眼中:余朝阳公孙鞅不过两个毛头小子,仗着些许花言巧语就把整个秦国搅得天翻地覆。

想用短短几年时间,就剥夺掉他们几代人为之努力的成果。

兔子急了都知道咬人,他们焉有等死之理?

只是吧,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余朝阳的突然死亡,就像是一辆失控的马车,瞬间就把他们逼上了绝路。

对此,他们只能表示:时也命也,从容面对。

杀人者,人恒杀之。

时代的一粒灰,落在每个人肩头都是一座大山。

改革是必须的,变法是必须的,阵痛…也是必然的。

只是他们运气不好,恰好撞上了这辆即将飞腾的秦国马车罢了。

熬过这段艰难时期,就会雨过天晴。

可惜,他们没这个机会了。

倒在了曙光即将来临前的黑夜中。

翌日一早。

栎阳东市菜市场。

发须皆白的公孙鞅持剑而立,语气平静的宣读着判刑:

“太师甘龙,陷害太子嬴驷,谋杀前太傅、郎中令,依新规新法,罢官罢爵,夷三族!”

“孟、西、白三氏助纣为虐,知法犯法、知情不报,依新规新法,罢官罢爵,夷三族!”

“从犯:陈、王、张、公孙、司马氏…,知情不报同流合污,罢官罢爵,弃市斩首!”

“即刻,行刑!”

随着刽子手手起刀落,余朝阳复杂的闭上眼眸。

一切,都结束了!

可就在余朝阳认为一切都尘埃落定之际,耳畔突然响起一道阴恻恻的呼喊。

“余大爷,要不咱早点投胎转世?”

“您这无根无萍的飘荡在人间,坏了规矩…咱兄弟俩很难办啊。”

这话起初听着没啥问题,可待余朝阳细细琢磨后,瞬间如临大敌,一跳三米高。

他现在是灵魂状态,凡人不可视不可闻不可碰。

别说和他搭话了,连见他一面都难如登天。

那么…现在和他搭话的又是谁?

余朝阳浑身打着颤,哆哆嗦嗦的转过身子,映入眼帘的是一白一黑的两名身影。

左边那位身着白色麻布长袍,腰束草绳,赤足,左执哭丧棒;右持批命牌。

长脸惨白,细眼含笑,口吐三寸血红长舌,白色高筒帽,帽身竖写【一见生财】。

右边那位身着玄黑粗麻短打,胫缠锁魂铁镣,赤足踏焰,左提勾魂锁链;右握镣铐脚镣。

方脸青黑,环眼怒瞪,獠牙外露,舌短而紫,黑色方角幞头,帽身横刻【天下太平】。

两人面色虽然谄媚,可落在余朝阳眼中却堪比人间大恐怖,心跳骤停。

在经历长达半秒的深思熟虑后,余朝阳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只见他深吸口气,面色很是淡定,然后…拔腿就跑!

“丞……兄长,救命啊!”

“有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