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8章 玉皇大帝张兴东梦见蜗牛转世投胎成人叫陈八牛
蜗牛转生记
玉皇大帝张兴东从紫霄宝殿的龙椅上惊醒时,琉璃灯盏还在梁柱间晃悠。案头的镇纸是块千年玄铁,此刻竟被他攥出五道浅浅的指痕——他活了九万八千年,从未做过这样清晰的梦。
梦里是南瞻部洲的一片稻田,泥水里卧着只青灰色的蜗牛。那生灵背着半透明的壳,触角颤巍巍探向晨光,壳上螺纹像被谁用指尖蘸了墨,一圈圈描得极认真。忽然一阵狂风卷过,蜗牛被连根拔起的稻穗砸翻,壳裂了道细缝,它却偏要往田埂上爬,爬三步退两步,黏液在泥地上拖出银亮的线。
“这小东西倒有股痴劲。”张兴东正想着,梦里的蜗牛忽然抬起头,两只触角直愣愣对着他,像是能穿透三界壁垒。紧接着天旋地转,他看见蜗牛壳上的裂缝越来越大,最后“咔”地碎了,从壳里滚出来的不是软体,竟是个光屁股的娃娃,跌在泥地里还攥着半片碎壳咯咯笑。
“陈巴牛……”娃娃突然开口,声音又嫩又哑,像是含着口泥水。
张兴东猛地坐直,龙袍下摆扫落了案上的玉圭。殿外值夜的太白金星听见动静,掀着袍角颠颠跑来:“陛下可是魇着了?老臣这就去取安神丹。”
“不必。”张兴东揉着眉心,金冠上的明珠映得他脸色发白,“你去查,南瞻部洲近日可有叫陈巴牛的婴孩降生,生辰八字……就按寅时三刻算。”
太白金星掐着手指算了半日,眉头越皱越紧:“怪哉,这时辰降生的婴孩有三百二十六,却偏没有叫陈巴牛的。倒是庐州府有户姓陈的庄稼人,婆娘昨夜生了个小子,因是在牛棚里捡着的,就随口叫了陈八牛。”
“八牛?”张兴东指尖在案上叩了叩,“把那孩子的命簿取来。”
紫府星官捧着命簿赶来时,书页上的名字还在隐隐发颤。张兴东翻开一看,陈八牛三个字旁本该写着福禄寿数的地方,竟空着半页纸,只有行蝇头小楷:“蜗牛精转世,寿数不定,命犯泥途。”
“有趣。”张兴东合上册子,嘴角勾起抹笑意,“去告诉土地神,不必护着这孩子,让他自个儿闯去。”
***陈八牛长到七岁时,还没学会正经走路。别家孩子跑着追蝴蝶,他偏要趴在田埂上,跟蚯蚓说话,看蚂蚁搬家,爬起来时满身泥垢,活像刚从地里刨出来的。他娘总骂他:“你这娃是属蜗牛的?挪三步能歇五次!”
这话倒没说错。陈八牛的确爱跟蜗牛打交道。雨后初晴时,他能蹲在墙根看蜗牛爬一整天,看它们背着壳慢悠悠往上挪,壳上沾着的水珠滚下来,在青砖上砸出星星点点的湿痕。有回邻居家的二小子踩碎了蜗牛壳,他扑上去就咬人家胳膊,被他爹拽回家揍了顿,夜里却偷偷把碎壳埋在桃树下,还浇了瓢米汤。
“你埋这破烂干啥?”他爹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杆敲得鞋底梆梆响。
“它们会疼的。”陈八牛用树枝在地上画蜗牛,“我梦见过自己背着壳爬,壳碎的时候,心口像被针扎。”
他爹把烟锅在石头上磕灭:“再胡咧咧就把你扔牛棚里去。”
可陈八牛还是改不了。十岁那年夏天,庐州府闹蝗灾,铺天盖地的蝗虫把稻田啃得只剩光杆。农户们跪在田埂上哭,陈八牛却蹲在自家地里,看着蝗虫啃稻叶,忽然脱下褂子罩住只蜗牛,把它揣进怀里往河边跑。
“你要干啥?”他娘追着喊。
“救它!”陈八牛头也不回,赤着脚踩过发烫的田埂,脚心被碎石划出血也不觉得疼。他跑到河边,把蜗牛放进水草丛里,又折了片荷叶盖在上面:“你别怕,等蝗虫走了我再来接你。”
那天夜里,陈八牛做了个梦,梦见无数蜗牛从河里爬出来,背着亮晶晶的壳,在稻田里织成张银网。蝗虫撞上去,就被黏液粘住动弹不得。他正看得高兴,忽然听见有人喊他,回头看见个青衫老者,手里拄着根竹杖,杖头雕着只蜗牛。
“娃娃,你倒心善。”老者笑眯眯的,眼角皱纹里像是盛着星光,“可知道救了这只蜗牛,要折你十年阳寿?”
“它活下来就好。”陈八牛摸着怀里的荷叶,“我娘说,命这东西,多活少活都一样。”
老者闻言大笑,笑声震得荷叶上的露珠簌簌往下掉:“好个痴儿!你且记着,往后遇到过不去的坎,就往东边走,到清平山找个叫玄阳子的老道。”
第二天一早,陈八牛跑到田里,竟见蝗虫真的少了大半,稻叶上还沾着亮晶晶的黏液。他爹蹲在田埂上数稻穗,数着数着就红了眼眶:“怪事,真是怪事。”
***十五岁那年,陈八牛成了庐州府有名的“泥腿子秀才”。不是因为他会读书,是因为他总蹲在文庙的墙根下,看蜗牛爬碑刻。有回学官考童生,他竟在考卷背面画了满纸蜗牛,还题了句“步步有痕”,气得学官把砚台都砸了。
“朽木不可雕也!”学官的胡子抖得像只发怒的虾,“陈家小子,你若再敢在文庙胡闹,就别怪我禀明官府,革了你家的功名!”
陈八牛却不急不恼,捡起地上的碎砚台:“先生,您看这碑上的字,是不是跟蜗牛爬的很像?”
学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论语》碑刻上的“仁”字,笔画曲折蜿蜒,还真有几分像蜗牛爬的轨迹。他愣了愣,忽然捋着胡子笑了:“你这孩子,倒有双会看的眼睛。”
可这双眼睛没能帮陈八牛躲过祸事。那年冬天,知府的小舅子要强占陈家的稻田建别院,带着家丁打上门来。陈八牛他爹被推倒在地,磕破了头,他娘抱着门框哭,陈八牛却拦在院门口,张开双臂像只护崽的老母鸡。
“这地是我家祖上传的,你不能抢!”他梗着脖子喊,冻得通红的手里还攥着只蜗牛壳。
“哪来的野小子?”知府小舅子穿着貂皮袄,抬脚就往他心口踹,“给我打!打出屎来他就知道规矩了!”
家丁们围上来时,陈八牛忽然觉得心口发闷,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骨头缝里钻出来。他抱着头蹲在地上,看见满地的碎冰碴里,竟爬满了蜗牛,青的、褐的、带花斑的,层层叠叠往家丁脚上爬。
“妈呀!”有家丁被蜗牛爬到裤腿里,吓得直跺脚,却怎么也甩不掉。那些蜗牛像是长了牙,咬得人小腿发麻,不一会儿,十几个家丁就抱着腿在雪地里打滚。
知府小舅子看得眼直,转身要跑,却被只拳头大的蜗牛绊了个趔趄,摔在冰面上啃了嘴泥。等他爬起来,那些蜗牛早没了踪影,只剩陈八牛蹲在地上,手里还捏着那只破壳。
“妖怪!你是妖怪!”小舅子连滚带爬地跑了,再也没敢来占地。
可陈八牛是妖怪的消息,却像长了翅膀,传遍了庐州府。没人敢跟他说话,孩子们见了他就扔石头,连他爹都躲着他,吃饭时把碗往他面前一推,就蹲到门槛上抽烟。
“你走吧。”开春那天,他娘塞给他个布包,里面是两个窝头和半吊钱,“去清平山找那个老道,或许……或许他能指条明路。”
陈八牛背着包袱走在田埂上,看见去年救的那只蜗牛趴在草叶上,壳上的裂缝还在,却比从前亮了些。他蹲下来,把蜗牛放进怀里:“我带你一起走。”
***清平山的路比田埂难走百倍。石阶上长满青苔,陡得能看见云彩在脚底下飘。陈八牛走得慢,别人一天能到山顶,他走了三天,还在半山腰打转。夜里就蜷在岩缝里,听山风呜呜地哭,怀里的蜗牛偶尔探出头,触角碰着他的手心,痒痒的。
第四天晌午,他正趴在块大石头上喘气,忽听头顶有人笑:“这蜗牛爬得倒比人快。”
抬头一看,山崖上坐着个老道,青布道袍洗得发白,手里转着个蜗牛壳做的念珠。陈八牛想起娘的话,赶紧爬起来作揖:“您是玄阳子道长?”
老道跳下来,足尖在青苔上一点也没打滑:“正是。你这娃娃,倒比我算的晚了三天。”
“我……我走得慢。”陈八牛挠挠头,怀里的蜗牛突然爬出来,往老道手上蹭。
老道捏着蜗牛壳看了看:“你救过它三次,它护过你三次,倒也算缘分。”他把蜗牛递回去,“跟我来吧,你的路,还在后头。”
道观在山顶的平地上,只有三间草房,院里种着些不知名的草,叶子上总挂着露珠。老道不教他念经,也不教他练剑,只让他每天清晨去看蜗牛爬墙。
“你看它们,”老道指着墙根,“壳重,爬得慢,还总爱走弯路,可从没见哪只蜗牛半途而废。”
陈八牛就真的看了三年。看蜗牛在春雨里爬得欢,在夏阳里缩成球,在秋露里留下银线,在冬雪下藏进壳里。有天夜里下暴雨,他怕墙上的蜗牛被冲走,冒雨去捡,回来时浑身湿透,却见老道在屋里煮着姜汤,手里拿着件新缝的道袍。
“穿上吧。”老道把道袍递给他,“你看这三年,墙根的蜗牛换了多少代,可这墙,总归是爬上去了。”
陈八牛穿上道袍,忽然觉得心里亮堂了。他摸着怀里的蜗牛壳——那只蜗牛去年冬天老死了,他把壳留了下来——想起庐州府的爹娘,想起田埂上的泥,想起那些被人嘲笑的日子。
“道长,”他忽然开口,“我想下山。”
老道正在扫地,闻言停下扫帚:“去哪?”
“去该去的地方。”陈八牛握紧手里的壳,“您说过,蜗牛虽慢,却知道要往哪爬。”
老道笑了,眼角的皱纹里又盛了星光:“去吧。记得,遇到过不去的坎,就想想蜗牛怎么爬墙。”
***山下的世界正乱着。北狄骑兵越过长城,杀得中原血流成河,庐州府也遭了兵灾,陈八牛的爹娘不知去了哪。他背着包袱往南走,看见饿殍遍野,看见流民哭嚎,看见城池变成废墟,断墙上爬满了蜗牛。
有回路过个被烧毁的村子,他在断墙下捡着个饿得直哭的娃娃,怀里还揣着半块烧焦的饼。陈八牛把自己的窝头分给他一半,看着娃娃狼吞虎咽,忽然想起当年在牛棚里降生的自己。
“跟我走吧。”他牵着娃娃的手,“我带你去找能吃饱饭的地方。”
一路上,他捡了不少孩子,大的能帮着背东西,小的得他抱着走。他走得更慢了,像只背着一群小蜗牛的老蜗牛。有回遇到溃兵抢粮,他把孩子们护在身后,自己迎着刀枪往前走。
“别伤着孩子。”他声音不大,却透着股韧劲。溃兵的刀砍过来时,他忽然想起老道的话,想起蜗牛壳的硬度。他没躲,可刀锋落在他背上,竟像砍在石头上,“当”的一声断了。
溃兵们吓得屁滚尿流,以为遇着了神仙。陈八牛也愣了愣,摸了摸后背,道袍好好的,怀里的蜗牛壳却烫得厉害。
***五年后,陈八牛带着一群孩子,在江淮之间建起了个村落。他教孩子们种田,教他们看蜗牛爬过的痕迹辨方向,教他们遇到难事别着急,一步一步来。村落渐渐有了生气,断墙上爬满了蜗牛,孩子们都说,那是陈先生养的守护神。
这天,陈八牛正在晒谷场看孩子们打谷,忽听天上有雷声。抬头一看,云端里站着个穿龙袍的,正笑眯眯往下看。
“陈巴牛,别来无恙?”玉皇大帝张兴东的声音像春风,吹得谷糠都飞起来了。
陈八牛认出他是梦里的那个人,赶紧让孩子们躲进屋里。他走到场院中央,对着云端作揖:“陛下。”
“你这娃娃,倒把人间当成了蜗牛壳。”张兴东从云端下来,脚踩在谷堆上,软乎乎的,“当年我见你痴,见你慢,见你总护着那些不起眼的生灵,倒想看看你能走出条什么路。”
“我没走什么大路。”陈八牛笑着说,怀里的蜗牛壳轻轻颤动,“就像蜗牛爬墙,一步一步,总能到顶。”
张兴东看着晒谷场边的孩子们,看着田埂上慢慢爬的蜗牛,忽然叹了口气:“三界之中,总有人急着飞,急着跑,急着要站在最高处,倒忘了慢下来看看路。”他从袖里取出个玉盒,“这是当年你那壳的碎片熔的,给你做个念想。”
玉盒里是块半透明的玉佩,像极了蜗牛壳,上面的螺纹一圈圈绕着,竟能看见里面映着片稻田。陈八牛接过玉佩,刚想说谢谢,却见张兴东已经踩着云头往南去了,龙袍下摆扫过云端,落下些亮晶晶的东西,像极了蜗牛留下的银线。
***许多年后,陈八牛成了清平山附近有名的长者。他活到九十九岁,临终那天,正坐在院门口看蜗牛爬墙。孩子们围在他身边,听他讲年轻时的事。
“我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大事。”他摸着怀里的玉佩,声音越来越轻,“就像这蜗牛,爬得慢,走得弯,可每一步,都踩得扎实。”
他闭上眼睛时,怀里的玉佩忽然亮了,化作只青灰色的蜗牛,爬过他的手,往墙根去了。孩子们看见,那蜗牛爬过的地方,开出了串淡紫色的花,花瓣上沾着露珠,像极了当年田埂上的银线。
后来,有人在清平山的石壁上刻了行字:“蜗牛虽慢,终至顶峰。”据说那是玄阳子老道刻的,刻完就骑着只大蜗牛,往云深处去了。
而南天门的玉皇大帝张兴东,偶尔还会站在凌霄宝殿的栏杆前,往下看那片爬满蜗牛的人间。太白金星凑过来问:“陛下,您当年为啥偏要关注那只小蜗牛?”
张兴东指着云层下蜿蜒的江河,微笑道:“你看这天地间的路,哪条不是弯弯曲曲?跑得快的,未必能走得远;爬得慢的,或许更懂坚持。”
他指尖拂过栏杆,那里不知何时爬了只玉色的蜗牛,壳上的螺纹,正一圈圈往高处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