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条

如若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时光,四旁无人,男人难免趁机搭话,他说一句你切莫立即回话,否则有来有去地,显得你轻浮,在人心里,骨头已轻了三两。

这狭小的空间只有他们两个人,虹影不由想起母亲交代的第二条男女之道。

她当然明白母亲的意思,那里头也有云珍和伯勤的意思。

都以为陈彦柏是她的出路。

好意也罢,恶意也好,都在给她安排人生电车路径图,下一站是婚姻,想跳站都跳不了。

彦柏正在说学开车的事情。

“开汽车并没有多难,一回生二回熟,多开开也就那么回事。”

“嗯。”虹影应一声,她的眼睛望向窗外,彦柏车开得比老汪快,鳞次栉比的商店招牌像翻过去的书页,一帧帧打她眼睛经过,这速度堪比她的思绪,一时半会停不了。

她这次出门,可不是单纯为了逃离娄家窒息的气氛,主要是想去趟学校,把退学申请撤回来。撤回退学申请并不够,母亲到现在还没有同意她寒假过后复学,她唯一可信任的人就是陈丽芬,她想找丽芬商量个主意,如何说服母亲,回去学校把学业完成掉。

“虹影,你想开车吗?我可以教你。”前面有红灯,车子降速,彦柏问她。

“嗯…..”

红灯在前,车停下来,彦柏扭头看她。

“啊?“虹影发现陈彦柏一双玻璃镜片后笑盈盈双眼对正自己瞧。

“你有心事。”彦柏笑嘻嘻说着话,看上去好像在开玩笑。

岂止有x,简直心事重重。

”陈大哥,不好意思,您刚才说什么来着,我…..”

“又是‘您’,还‘陈大哥’?”红灯转绿灯,车子开动起来,陈彦柏回头看路,语音中笑意犹在。

不叫大哥,直呼其名,现在又只有他们俩,陈彦柏不真成了她的“电车站头”?

虹影这时发现母亲的第二法则管用,于是抿唇不语。

“也行,我叫你虹影,你叫我大哥,与丽芬一样,那丫头才不会乱想。”

什么时候他已经叫上了她虹影,而且,他说丽芬乱想,这是什么意思?

虹影突然记起丽芬说的让她当嫂子的笑话,心别的一跳,擡眼正经往驾驶座上的陈彦柏瞧。

她坐在后排,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而他时不时瞄一眼后视镜,镜中遇见她疑惑的目光。

“你在怀疑什么?”他说。

她被看穿了心思,转头看窗外:“没有,我为什么怀疑你。”

他笑了,道:“你是不是在想,我是有意和你套近乎?“

“是,我是想和你套近乎。”并不等她答,他直截了当地,用他擅长的开玩笑似的口吻:“虹影,我是觉得我们之间不应该那么生分。“

“也许是听丽芬老提起你,所以我初次见你,就觉得似曾相识,哈哈,我都有了贾宝玉的错觉,这位妹妹我是见过地…”话一出口,始觉唐突,他自嘲地笑起来,这时到了转弯口子上,他拨转方向盘,手有一阵禁不住发抖,他太在乎她了,他留心地听,并没有听到娄虹影的半句回应,他心里开始后悔,这自比宝黛的玩笑开的属实露骨了些,她那么一位矜持的姑娘,一定受到了冒犯。他的眼睛都不敢往后视镜里瞟。然而,他妈的,这算什么呢,尴尬是他的,话说到一半,底下没有人接应,应该自己想办法圆融下去,不能放在半空里飘荡。

“我其实想和你做....”汽车转进一条狭窄的长巷,他鼓足勇气:“.....朋友。”

勇气打了折扣,听上去模棱两可。

有一瞬间,虹影在怀疑,这趋势,莫不是在迎合娄家的期望?

然而她最不想迎合的就是娄家的期望。

“陈大哥客气了,我和丽芬是好朋友,与您自然顺理成章.....她沉吟片刻,细声说道。

顺理成章什么?

这条长巷,僻静的很,向来少人车经过,此地居民,十分懂得因地制宜,这么长的白地不能浪费,于是在巷子的两旁放上竹凳或支上竹竿,摆出两条同等长度的晒场,今天难得有太阳,或者晾衣服,或者晒咸肉,实在无可晒,快过年了,被子也可以挂起来,阳光和风冲刷过,新年里旧被子也盖出新被子的味道。

车子却开不快了,陈彦柏等着她,心想她至少把“朋友”两个字说出来,他自度这个要求并不高,他耐着性子脚尖点刹车,路旁这时有个人走过,车速比他快不了多少。

“还‘您’呢,‘你’….好吗?”他等她等的实在受不了,只好自己又笑了笑,以柔和的语气几乎婉求道。

她依旧没回应,他是不知道,她难堪地紧。她心里在埋怨,车里只有他和她,这条巷子还那么狭窄且安静,唯一走过的那个人已经进入了门堂,她希望自己能表现地自然些,言辞大方些,但她没经过这样的事,总有些惊惶,到底梅淑婉的第二条男女之道又派上了用场,但凡难以回答地,她只能用无言来对应。

眼睛望向窗外,她的万千条思绪中又多了一条。

可以当她应承了吗?彦柏手轻轻扶着方向盘,用余光瞥后视镜,镜中不见她的脸,她侧着脸,粗而亮的长辫子顺着她的耳廓边,她是真的漂亮,耳朵轮廓都是优美的,至少没有一口回绝,他暗自这样想,忐忑的心渐渐松快了下来。

娄虹影这个人,若无人与她攀谈,她可以沉默一整天。

陈彦柏这个人,不,陈家所有人,耳朵接收不到声音五分钟,就已经寂寞难耐。

“我们先去梦巴黎,下午茶据说两点半开始,丽芬急得很,千叮嘱万嘱咐,不能让严老板等,一定要准点到。”彦柏看看手表:“现在已经两点,这条巷子这么长,车子开不快,这样摇小船似地摇过去,时间上确实有点紧张。”

“你急吗?”彦柏笑:“说是你们俩一起去看的戏。丽芬起先还不跟我说,没想到她迷严幼成已经迷倒了那个地步,那天顾倚清托人约到严幼成今天这个局,她高兴地手忙脚乱,穿什么衣服,戴什么耳环,头发重新烫过,等等。当然,最最紧要地是请你一起。”

“所以,你也喜欢严幼成?”他又开始从后视镜里打量她的神色。

“我还好。”她说。

想起丽芬和倚清对严幼成的疯魔劲,特别丽芬,彦柏说她手忙脚乱,虹影眼前已有她奔过来跑过去的忙碌身影。

“倒不是我有多喜欢,丽芬大概是为了给我解闷,另外因为上场戏是我和她一起去看的,所以一定要带上我。”她似蹙非蹙的眉头舒展开来,话便多说了两句。

”我就说,你必不和陈丽芬这疯丫头一般见识,那有正经女孩对一个优伶这么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