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戏票

幼成汽车经过兰鑫戏院前门的时候,发现《游龙戏凤》的大戏牌下,石头台阶上已经齐聚了好些拿着镁光灯的记者。

他开的是从徳成行包月租用车,每月换一辆,是以记者们好不容易掌握了他的车牌号码,下个月又失去了主张。

兰鑫有后门,从洛爱四特路转个弯过去,有围墙和铁栅栏,大庆和小路伸长了脖子在栅栏旁边等他。

一见到他那辆黑色别克车,两人合力推开铁栏杆,车子开进去,大庆和小路一路跟着车子跑,车子刚停稳歇火,大庆已经打开了车门。

“诶呦喂,我的祖宗,您去哪儿了?我这边急得都快报巡捕房了。”大庆恨不得上手扶他。

他下了车,掸掸袍角上的泥尘,大庆瞪大眼睛朝他打量:“您这是,又上哪儿去啦?”

“随便走走。”他说,脚不带停地往兰鑫主楼左侧下方的一扇小绿门走去,那里直通后台的休息室,机灵的跟班小路,一溜跑的起烟尘,为了去给他开绿门。

“赶紧进去,赶紧进去,那些记者机灵地很,一会儿就寻到后门口来了。”大庆护着幼成,急急往绿门里走。

果然还没到门口,铁栅栏外就有了嘈杂的人音:“在这儿呢,在这儿呢。”

“严老板,严老板…”

“严先生,严先生!”

幼成向外挥挥手,消失在绿门后。

进门后经过一小处狭小的通道,然后走上了步向二楼的大理石楼梯。

“今天怎么回事,这么大阵仗?”幼成道。

“当然大阵仗!我的大老爷,早十二点就开始排场,我和小路寻了您四个小时,又不敢声张,真得快要去跳黄浦江了我俩!”大庆火急火燎,嘴唇皮起泡:“今天是济慈医院的慈善专场,济慈医院的后台老板是谁,您难道忘了不成?”

没法忘了,当世之贵,她若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她今天不是不来吗?”幼成道。

“是不能来,说南京有事,无法脱身。这不,别说她手下的了,就她自己的名义,花篮一连送了六只,在大门口最显眼处摆着呢。”

这么好的宣传机会,不用太可惜了,幼成有时想想,自己日磨夜练,好不容易唱出名堂,倒成了给人脸上添金的工具。

“主要为了给病残儿童募捐,否则没必要接这个局。”幼成道。

“那是,那是。”大庆附和他,心里不由腹诽,道你大老爷这些年一发清高,全不体恤咱底下人的难做,人怕出名猪怕壮,有多少大大小小的关系需要打理。

二楼阶梯上去,左手第二扇门就是严幼成今天专用的休息化妆室,戏开场还有二个多小时,休息室门口已经摆满了恭贺演出的花篮。

又有人陆陆续续地送新鲜的鲜花过来。

“严老板,严老板。”走过路过的,不管是戏班子的,还是戏院的经办人,见了他都驻足向他低头。

他一路地招呼过去,脸上还得带上一丝和祥之色,否则被人说他傲慢,尽管他心里乱糟糟地,一点和祥的根基都没有。

“不喜欢你…,一点意思都没有…,我只当做了场荒唐的梦,醒过来都记不清…”

要说她使起劲来力气也很大,甩开他关上车门,门“砰”地一声就像打在他的心口上,他本能是下车去追,一看时间上确实来不及,另外,他也犹豫了起来,他这样算不算太过勉强。

为了什么呢?他开车过来的路上一会儿忿然一会儿黯然,自忖这些年来,男女事上他何需如此。

“您这件长衫得换,啧啧啧,怎么搞了这半身的泥x点。”大庆说道。

他这才发现已经进入休息室,他自己正站在供他休息的可躺可坐的三人沙发前,这休息室是个套间,有前后两间以及卫生间,前面用来会客休息,后面用来化妆换戏服。

“不用换,一会儿直接穿戏服了。”他说。

“要换的,五点半市长要来,您得到大堂去迎接,要接待记者,有拍照,还有简短的访谈。”

“还有访谈?你怎么不早说。”小路拧上热毛巾,幼成拿上来敷面,这一边,大庆亲自上手,给他脱下身上的黑棉袍。

“就装装样子,无非是那老一套,问您的全国巡演,以及对当前局势的看法。”

“我能有什么看法,静观其变;再往下问,便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可不是,说来说去就那几句话,麻烦您动动嘴,记者先生们也是要交账的。”大庆接过小路递上来的深灰色毛呢长衫,幼成伸开胳臂由他穿上身来。

动嘴容易,上海这形势,确实有点暗波涌动,大庆替他理衣襟,幼成对着镜子扣领扣,一边扣,一边想到这一块上去。

可见得人不能动脑子,一动脑子,烦心事特别多。

“呦,这裤子也得换,鞋子也得换。”大庆往下看,看得愁眉苦脸:“您这是哪儿玩去了?下地种田?”

别提醒啊,一提醒他又想起了她,“下地种田”的时候有多可他的心意,“荒唐梦一场”的时候就有多摧他心肝。

一路以来想不明白此时好像有点明白了。为了什么?为了她不珍惜他的心意,拿在手里,拧成麻花玩。

不想见到他!赫,哪那么容易!

“让你给陈家送的戏票你送去了没有?”

“送去了,两张,第三排,挨着市长夫人,最好的位置也没有了。”

“好。”他说,小路拿来了西裤、皮鞋和袜子,他坐下来,这一番,要从头到尾里里外外全换。

“您这是…”大庆擡头往他脸上瞧,估摸着自己对他的心意大概有了个了解:“想让哪两位过来看戏…”

幼成漠然与大庆对视。

“爱谁谁来。”他说。

然而他心里的估算,便只是她和陈丽芬过来。

这不啻是一场试探,若不是她,换了那唧唧咕咕的二太太,那她真是铁了心地要与他永不再见。幼成这么一想脸色便有点难看,转回头换了袜子穿上皮鞋,他对着全身镜子里看,不会的,他想,就算她自己不想来,陈丽芬也会逼着她来,他私下的观察是,陈丽芬与顾倚清这对虚情假意的“母女”根本对付不过来。

*对于接下去的剧情发展,我自己也表示十分关切。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