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通缉犯
她跟着他拐弯走进那条岔道,才想起来,她何时说了要跟他一起走?
“我的方向在那边。”她说。
他见她刹住脚步,也停下来,笑意酽酽地:“怎么?你急着回去?”
说实话她一点不着急,甚至有点不想这么早回去,她难得有机会在外面走走逛逛,时间上还没有限制;回去陈家,与丽芬说笑自然好,彦柏总要挤进来,倚清说话不三不四,她不是不能应付,八面玲珑总让人觉得有点累。
“要不,再走走,一会儿我开车送你回去?”他道。
她擡起眼睫朝他望,他像得了邀约,把头低下来,高鼻梁托着他的墨镜,他漆似的浓眉就在镜片上方。
你见过他这样漂亮的人吗?丽芬昨夜隔三差五地重复这句话。
见过哟,现在正见着呢,昨夜一直挂着他,连带梦里都有他。
“不劳烦你送,丽芬家从这儿也能到,也不用走很远。”她拨开步子前行。
不走很远是什么概念,幼成粗粗估算一下,从这儿到陈丽芬家所在的蒙马浪路,走慢点大概三个小时,看她这么清瘦,脚头倒是很健。
“走走也好,我也想走走。”他说。
她脚不带停:“你的车不是停在这附近吗?”
“就让它停着吧。”
她不说话了,心里一阵咕哝。
“除了晚上有场演出,我今天没有别的事情,今天天气又很好。”他说。
“是我听错了吗?”她斜转面孔瞥他一眼:“你对老王说,下午约了人,没时间去听下午的戏…?”
“哈…!”他笑了:“你没听错,我是想约人,只不过,当时还没有约到。”
原来这话侯在这儿,等着用来调笑,她不禁莞尔,此时有股味道冲进鼻子里来,十分浓郁,香得仿佛不要钱,她不消多想,便记起这是李妈日日用来抹发髻的桂花油,这些年家境日衰,李妈的桂花油也降了档次,她现在用的,一块钱一大瓶,越是廉价越是香,半里外没有鼻子能够幸免。果然,迎面来了一位挽着发髻的蓝衣妇人,手里拿着篮子,路走得风风火火,这不是李妈吗?她吓一跳,直到那妇人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才一颗心放下。
真要是李妈,见她和这个男人在街上说说笑笑的模样…
他可不是陈彦柏,陈彦柏多少得了娄家的许可。
“我真要回去了。”她才记起自己是任何时候不能放肆的,身旁有棵梧桐树,她特意站在树靠里的一面,树叶落光了,偌大的树干,能挡住一些过街的行人和车辆。
“今天谢谢你,帮我要回退学的信,还费了你一包香烟和两张戏票,这些我回头给你补上。”
“回头?”他笑:“什么时候?”
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有些惶然,这时想起母亲给她包里放了钱,便把小包提到胸前,打开搭袢道:“现在吧,我这里有二十块…”
钱哪里掏得出来,手连同那随身的丝绒小包都被他拿住了,他刚才还在笑呢,这会儿脸绷得有点紧,说:“我是为了你的钱吗?”
虽然都戴着手套,这毕竟在大街上,她惶恐地要抽开手,他却趁左右人少,又有树干挡着,肆无忌惮地不肯放开她。
“我知道你不是为了钱,可是我总得补偿你,不好让你白花钱的。”她脸又红上来,语气有点儿迫切。
补偿他不是这个补偿法,他心里是这样想,嘴上只是不说话,他一只手捏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把她的小包拿开来,他用单手把那搭袢搭上,这才强行拉开她的手臂,把那小包挂在上面。
“我没白花钱。”他说:“举手之劳而已,帮助你是我的乐事。”
然而一旦牵上便不肯撒手,黑皮手套的大手牢牢抓着红绒线手套的小手。
你看到他的手了吗?戴着黑皮手套握着方向盘,手指是那么修长。
这是上次雪天他送她们回家后丽芬说的,丽芬有的话,像长在她脑子里一样。
“你放开我,好吗?”她左右瞧了瞧,轻声说道。
他观察她的神色,低低一笑:“你怕什么?”
又道:“我都不怕。”
是啊,他应该害怕,比她更怕,毕竟认识他的人比她多出成千上万倍,报亭杂货铺,但凡有报纸杂志,就有他或彩妆或便装的照片。
简直好像通缉犯,她都要同情他了。
“你先放开我。”她假装生气。
“还是坐我的车好,那里安全些。”他貌似温和地说。
车停的不远,这条街走上十分钟,转个弯,是条更窄的弄堂,那时上午十点多,早饭吃好了,午饭还没开始准备,虽然今天有太阳,也还没有暖到让人出门孵太阳的地步,弄堂两旁的人家,都躲在家里头,说说闲话,偶尔选点戏文唱。
进入这条弄堂后,她就不怎么说话,那端庄地甚至有些不情愿的腔调,好似他绑架她一样。
可是他知道她心里头,是很乐意与他一起并肩走在这条冷清的弄堂里的。
“出了这条弄堂,就到了我停车的地方。”他说。
“不好吗?天没冷到不能动的地步,阳光甚至有点温度,我们俩随便走走,这里这么安静,周围一个人没有。”他又说。
“你怎么知道周围一个人没有?”她忽然有了说话的兴致:“这两边窗户里说不定都是眼睛。”
他笑了,她虽然看着前路不看他,也知道他在抿嘴笑,她很后悔自己怎么就插一嘴,她应该保持不怎么情愿上他车的高冷形象。
“眼睛可以,只要不是眼珠子蹦出来黏我身上。”他说。
“全身眼珠子,一边走,一边掉,掉了一地。”他摇头道。
好诡异好不正常,虹影被他说的头皮发麻,身上起鸡皮疙瘩;可又不无滑稽之意,她想起那些看戏的人,那些到戏台堵他的戏迷,包括倚清和丽芬,真好比眼珠子要黏在他身上。
“没得你这么作践人家的。”她一本正经地说。
“人家都是喜欢你,才捧你的场。”
“是,你说的对,我没恶意,有时候说话不注意,需要你时时提点我。”他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