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晨雾
不止一辆,来了三辆车,富大庆领头,虹影上车的时候,连了大庆一共十一位壮汉,齐刷刷称她一声:“老板娘!”
虹影受了这惊吓,脸红了半张。
“你们还是叫我虹影吧。”上车后,虹影对大庆说道。
“那不成的,还有没有规矩了?我们戏班子里,最讲究的就是规矩。赶明儿老板收了徒弟们,还都得尊称你一声师娘呢。”
不论是师娘还是老板娘,虹影都是不习惯的,可是她素来不爱与人罗噪,说过一次也就算数,不过一声称谓罢了。
“用得上这么多人吗?”待车子驶过一段路,房子渐趋密集,街道渐趋狭窄,她道:“我不过回家搬东西,也不用搬很多,就是一些书和衣服。要不让他们回去一些人吧?”
“谁也不愿意回去的。”大庆道,心想她要是看到昨天连升班里严幼成被捕的情况,绝不至于说出这句话。
很多老爷们都哭了,有几个刚烈的,堵住门口不让警察过。
“什么理由?还有没有王法了?我们严老板认认真真唱戏,清清白白做人,挣得都是辛苦钱……”
“凭什么!凭什么!”年轻气盛的汉子们,愤怒地脸红脖子粗。
“混账!都走开,我今儿早上和你们说的话白说了吗?”大庆劝解不管用,还是幼成烈起嗓子猛然呵斥。
不说便罢,一说无限感慨,大庆道:“都是摸爬滚打一起爬出来的师兄弟,没有老板,大家伙汤都喝不上。如今他有难处,谁不出一把力,就跟白做了一场人一样。”
他的难处就是因为和她结婚,可是她并没有悔不如不相识的想法,更不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他。过去是谁也回不去的,就算回去了,他还是会缠上她,她还是会和他在一起。他和她,缺了对方,人生是无论如何过不下去的了。
“幼成……”她心里想着他,嘴里就顺便说出来。她想起他说要走开一两日,兴许疏通关系去了,上次出了事,不就是这样。
大庆没声响,他开着车,通过后视镜观察娄虹影,车窗外晨雾弥漫,坐在后车座上的娄虹影坐在雾中央,她给人的第一感觉是清净,虽千万人往矣与之何尤的那种清净,此一刻好像在深思,那沉静像是长在高山上的雪莲一样。
想起幼成和倚清对她的评价,她韧劲很足,内心远比外表要坚强。想来幼成跟她交待过了,大庆不忌讳地说:“老板昨天被请进局子里去了,现在正在调查。一时半会儿出不来,所以让我们保护你……”
局子,调查,虹影对这些词语不熟悉,有一瞬还是坐得端端正正地,募然间心狂跳,太阳xue上的青筋噗噗跳,直起身子她抓住驾驶椅的后背道:“大庆,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局子?调查什么?你说说清楚……”
“啊?”大庆愕然:“您不知道?”
“他……”虹影心立即揪作一团:“他只是说他走开一两天……”
“哪……,您不看报纸的吗?”
“妈这个情况……,而且,施密特也不订中文报纸看的。”
大庆没料到,严幼成把这么艰巨的任务留给他。
思来想去,删繁就简地解释一番,只说是因为这次的事引起其他的调查,请严幼成配合一下,情节应该是不严重的。
“大概……是……很快就能够放出来的,嘿嘿……”大庆干巴巴地笑,严幼成的信心到他这里打了折扣,他说出这些话来自己也心惊肉跳,打眼看一下后视镜里的姑娘,早上接到她的时候脸色还红彤彤地,这时候白得跟一张纸没什么两样:“哎,我说,您……您就放心吧,明天下午不是还有个记者答谢会吗?”
虹影依旧把着驾驶椅的后背,大庆已经含糊其辞结结巴巴地说完了,他的干笑倒是持续了好一会儿,尴尬地像画着笑脸的木偶人一样。
她是想再问大庆什么,或者等待大庆再说些什么,等了很久,只是等到隔绝了车窗的市声,无涯的晨雾中,车水马龙像神出鬼没的魑魅,那平时最会热络气氛的,嘴巴叭叭叭可以一直讲个不停的的富大庆此时也再没话讲。
“原来是这样啊……”她讪讪坐回去,单薄的背接触到坚硬的真皮座,她“嗯”出一声,是她往日里心事陡然加重惯常的腔调,她总是能够把持住的,富大庆和她没那么熟悉,眼泪不好在人前掉下来,她以淡淡的语气说道:“是吧,明天是应该能出来的。他说了的,让我在家里等他……,他说,说……”
她当中停顿了一下,低了一会头,用手冒住自己的嘴巴,才接着往下:“他说呀,他要是不……不出现,我就不用去出……出席……记者答谢会了……”
“嗳,嗳……,是的,是的……”富大庆头都不敢擡,拖长了声调接应她。
静安寺一向是这一带最热闹的所在,可是这几天,热闹让给了几条街之外的住宅区,那几条长弄堂以前属于一份权贵人家,时移势易大浪淘沙,权贵人家就像这个季节最早吐露春信的蒲公英,风一吹,权啊贵啊,不知道吹散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剩下一根茎,就是那与周边杂乱的环境越来越格格不入的象征着娄家昔日辉煌的牌坊,牌坊下一溜长龙,鼎鼎沸沸的是人们或轻言细语,或大声嘶嚷的声响。
轻言细语的是街坊。
“你说,这娄家三小姐怎么这么深藏不露?看上去那么本份一姑娘,怎么跟戏子搞到了一道?”
“娄家到她这辈上,老脸算是丢尽了!”
“还不是为了钱,娄家穷得快要卖门板了,那戏子有的是钱,你们猜,从他账上查出多少钱?”
“多少钱?”
“多少,多少……”
大声嘶嚷除了记者便是为严幼成发疯的戏迷。
记者为了占据弄堂中一方立足之地用于采访拍照而争吵不已。
“我先来的!”
“笑话,先来有什么用?你有本事把这个地方买下来。”
疯戏迷等同于神经病,嗓子破了还在喊:“娄虹影,你出来,出来,你个狐貍精,你把严郎害惨了,你同他离婚,立即离婚,马上离婚,你把严郎还给我们!”
也有人在骂严幼成,甚至拉起了一条横幅:“伤风败俗严幼成,诱奸良家少女骗婚!”
大庆把车子开到弄堂口,此时晨雾渐散,可这硝烟弥漫的场面,大男人富大庆见了,不由一阵胆寒。
“车子是开不进去了,搬东西可能不大方便。”大庆转过脑袋来,寻思着为虹影找了这个台阶:“要不,今天算了,改天?”
*今天写得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