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弥漫

她还是觉得身上哪儿哪儿都脏,说:“我还是去洗洗吧,去去这无处不在的污垢。”

这房子有专用的浴室,他把她领进去,那年头,家里有淋浴装置已经非常摩登奢侈,他这敌得过人家一个吃饭间的浴室,除了淋浴,还有宽敞的浴缸,还装有热水汀,他毕竟不是大通银行的董事,她见了心下很有些吃惊。

汽车停下时她擡眼见着夜色中的小洋楼就讶异,只当时神思未定。

他替她调水温,她静静地上下左右打量一番,问道:“幼成,你怎么东一个住处西一个住处的?这又是什么地方?”

“狡兔三窟啊!像我这样终日被人跟踪的,不得不多准备些蔽身之地。”

对啊,他是“通缉犯”,居无定所是常态。

“那这房子?”

“是我的。”

“静安寺那房子?”

“也是我的。”

“都是........买的吗?”若不是他们这样亲近的关系,好奇死她也不问这样俗气的问题。

他回头瞥她一眼:“我并没有祖业可以继承。”

两所房子,都是他自己买的,特别这一处,得花不少钱。他唱唱戏,就算唱出了名,能挣那么多?

截止目前,她是一个金钱上没有概念的人,仅有的与钞票打交道的经历,不是交学费就订亲。一万大洋把她卖给钱家,大伯大伯母心满意足,这房子这样的摆设家具怕是价格比她更贵一点,她看着眼前这个不停转动水龙头的男人,他是她最亲的人,一细想,也是最神秘的人。

他怎么出现在陈家?难道预料到今晚有事发生?预料到为什么不一早制止?要么有人给他通了信?这时她又想起那些从天而降的黑衣人,走出陈宅的时候,那满脸横肉的头领对幼成毕恭毕敬,一口一个兄弟们。

青虎兄,幼成熟悉地称呼他,而另一位踹门进来的女侠名叫月凤,她反拧陈彦柏的胳膊跟拧汽水瓶一般轻松。

不会吧?她生出一个念头,心顿时犹如落井的水桶扑通往下坠。上海滩的小伢儿,都知道黄老板白老板还有一位后起之秀杜老板;老板这个称呼,既可以是戏班之主,也可以是那些风里来雨里去,别人上班口袋插一枝钢笔,他们上班腰里别一把斧头的草莽英雄。

怪不得他结婚不能用严幼成这个名!幼成是说身世不堪提,而且他现在这情况,未婚更好糊弄人,她当时不做多想,莫非除此之外,还有别的道理?

严幼成伸手摸一把水龙头下冒白气的水,直起身子对她说:“我觉得这个温度正好,你试试,如果觉得不够暖,可以再调一调。”

刚热起来的水,水汽不够弥漫,她心里却雾气弥漫得紧。

“幼成……”

“嗯?”

他就在她面前,一缕头发掉在他眉间,这张脸长得挺正气,可谁也没说,坏人就得把坏字刺在脸上好让别人分辨得清。

“你怎么了?脸色又这么白?”

“我,没什么……”她一边说,一边急剧盘算,如果他除了这种严老板,也是那种“严老板”,事到如今她反悔已经来不及,嫁鸡随鸡也只好与青虎月凤为伍,好一点日后统率三军,这比嫁给唱戏的还毁坏娄家三世公卿的名誉。

妈如果知道了,如何受得了这屈辱,心脏病就算痊愈了,转头也要悬梁自尽。

“虹影,你不试一下水?”

哦,她心事重重地把手指头伸到水流下去沾一沾,

“还行,就这样吧。”

“那……”他看她站在那里呆若木鸡:“……你就开始吧。”

走出去了回过头,看她还站在原地,想起她刚才要求抱抱,嫌他表达爱意不深,又到她身边,他笑着说:“要不要我帮忙?你这旗袍裹得有点儿紧。”

她擡头看,这一笑挂在他削薄的嘴边,往日里是颠倒众生,这会儿她看出了点淫邪的深意,她忙说:“不敢不敢,你快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呆会儿。”

鉴于她今天的遭遇,有点颠三倒四不稀奇,他说你好好洗,有什么需要喊一声即可,走到门边又被她叫住,这会儿水雾起来了,水雾中她孤立着颇有些手足无措:“幼……幼成,陈丽芬陈彦柏他他……们,你把他们怎么了?”

“这……,我还没想好。”他滞了一滞:“你放心吧,他们应该不能再骚扰到你。”

这话听得她毛骨悚然,心想管他黑帮白帮,救下一命是一命。

“你可别太心狠手辣了,他们罪不至死。”他关上门了,她从里面喊出来。

他听到这话也是一愣,明明他和青虎在楼梯上轻声交谈,那房子那么大,她在隔得那么远的房间里,好像亲耳听见似的。

趁她洗澡的功夫,他重新泡了一壶茶,坐在壁炉前整理思绪,今日这一番变故,全盘打算皆要重新排序,这里头又加上一个白老板,大庆说的是对的,白老板最好不要出动,一出动后患无穷。

可当时那情况,他有什么办法,自己一个人那是一时冲动,带上连升班的兄弟们打过去,舞台上的花架子,打人不一定打得赢。

门铃响起,门外走进来富大庆。

“都料理好了?”

“料理好了。”大庆脸上还带有一点处理一番大事后的慌张和兴奋:“现场干干净净,白老板做事,您尽管放心。”

“顾倚清也找到了。”大庆知道他有这一问:“您走之后没多久,她从一辆出租车上晃悠下来,看见白老板的人等在门口大吃一惊。”

呦,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打劫了?绑票了?哎呀呀,人都死光了?顾倚清的动静,能整到几条街外去,若不是富大庆及时跑来,一块白布早塞进她的嘴巴里。

“她还好,嘀咕了几句,我亲自把她送进来福旅社去。这事是瞒不住她的,我简单跟她聊了几句,她听到后来居然笑了,说,好,这是他们家的报应;还说,她帮了严老板这么大一个忙,能不能见见严老板?吃顿饭太贵的话,喝杯茶也行。”

说得幼成攒起的浓眉放下一半,他道:“我见她就算了,我没时间,也不知道和她聊些什么。难道请她喝我和虹影的喜酒去?与她交涉的任务还是派给你。她即这么说,立场我们是不用担心的,就怕她嘴碎,到处说开去。”

嘴碎是事实,大庆想起倚清翻飞的红唇:“那就把她支出去,我是觉着,现在这时候不好让她见着陈家任何人,连下人都不行。她自己是配合得很,说趁乱她可以外面随x便逛逛,最好到外地去旅游,避过这阵风头,就问我们出不出旅馆车马费,我说这没问题,只是要问一下严老板您的意思。”

“支出去一段时间固然好,不过陈厚圃那里,她难道没有牵挂吗?”

“牵挂个屁!”大庆顺口而出,想起顾倚清的原话”我就是他家养的一只鸡“,不管怎样幼成是个斯文人,大庆翻译了一下:”顾倚清说她和陈厚圃即没有夫妻之名也没有夫妻之情。“

*哦莫,是我给大家错觉元旦吃酒席吗?抱歉抱歉,还有一章,有些事情严老大需要料理。结婚之日准备烧只大蹄胖,蹄胖上的毛先拔拔干净,份子钱大家暂时在裤兜里捂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