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同命
严幼成挂了电话,陷入深深的沉思当中。
壁炉里火苗上上下下串得挺欢腾,他身上的长衫穿不住了,脱下来,解开衬衫领口和袖子,他绕着客厅的一圈沙发徐徐走动。
是宋烟生把虹影和他的关系泄露给陈丽芬的,顾倚清的佣人福珠跟她的女主人一样,听见人家讲闲话总要听一听,丽芬和烟生的电话她一字不拉地转告了顾倚清,顾倚清转告大庆,幼成手捏话筒,心里头一块疑石落定。
也只有烟生了,他一早就这样想。
“老板,她即能告诉姓陈的,也能告诉别人。这件事,真是棘手地很。”
幼成没有立即回话,此一刻,他只在心里计划。要么,再找烟生谈一次?转念间,立即推翻了这个想法。该谈的,不该谈的,那一日在东庙弄,他已经仁至义尽。再谈一次只是浪费时间和精力,宋烟生的执念今生无法动摇。
她离开时颇为黯然,嘴上说,到时候,三姐包一个厚厚的见面礼给她。倒不知,见面礼是这么个包法!
“她要是知道了您和娄小姐今日成婚……,老板,我不敢想下去了,您知道的,她是不疯魔不成活的人……”
“.......得让她闭嘴啊,得想点办法......”
让一个积怨的人闭嘴,有两个办法,一是满足她,一是做掉她,两者幼成都下不去手。他沉默片刻,说道:“暂时把她搁一搁。顾倚清那里是什么说法?”
提到顾倚清,大庆烦恼暂消,嘿嘿笑起来,那声气,像煞他从长三堂子刚打完牙祭,吃饱喝足的模样。
“那个骚女人,您一点儿不用担心,我保管她半个字都不会说出去。”
幼成不由地怀疑,难道大庆与倚清一来二去,产生了某种交情?
“也不用打发她出去旅游了。她改主意了,说在陈家居人篱下这几年,白天被两个小畜生欺负,晚上被老畜生欺负,累也累死了,懒得动,住在来福旅社蛮好,她在上海这么多年没这么清闲过,有吃有喝还能逛逛街,只叫我有时间就去探望探望,嘿嘿嘿……”
越笑越猥琐,大庆真是不挑食,幼成无语半晌,关照道:“大庆,你自己注意分寸就好。”
“您放心,我是最注意分寸的,她让我今晚再去,我说我这儿有事要忙......”再说下去,大庆也觉得自己像脱缰的野马,峰回路转道:“对了,我问过她了,她说钱家平她一点门路没有,所以只好以娄小姐的名义相邀。我白天已经派人下帖子给钱家平,您猜怎么着?”
这高扬的声调,还用猜吗?
“一邀一个准!老板娘魅力大无穷。约了明天中午老正兴三楼黄鹤楼包厢,此事关键,我打算亲自出面和他谈,就是价格,需要老板您来定。”
“十万为上限。”幼成想了一天一夜,话等在嘴边。
“十万?是法币?”
“是大洋。”
“啊?”
哐啷啷,话筒落下去,手忙脚乱拾回来,大庆心下十分痛惜,话都说不利落了:“老……老板,七爷……,您这十万十万地给出去......,这媳妇娶得可当真是.......,哎呦呦,鲜血淋淋!”
这时候虹影正拿了件长裙在二楼的栏杆处比划。如果没有她,钱有什么用呢?幼成冲着她微笑,等她回房后,平静地说:“大庆,她是我的人了,我为了她,命都可以不要!”
电话那头好一阵静默,才吭出一声:“成,我明白了。”
“十……万……”这个数字烫嘴地很,大庆嗫嚅着:“数额如此之巨的话,任何账本都拿得到手,这事大概是不在话下了。”
“一旦账本到手,立x即约见陈厚圃。这事宜早不宜迟,我必须要在赴南京义演之前把一切料理妥当。”
这话又让大庆愣忡:“老板,您这意思,是要亲自会会陈厚圃?”
截止目前为止,但凡大庆经手的与钱权相关的交易,严幼成尽量居于幕后,如非必要,大庆也是能不出面就不出面,如此,维护住严幼成一张单纯唱戏人畜无害的公众面孔。
“大庆。”幼成不正面回答,反问道:“这事在陈家,还瞒得住吗?”
瞒是瞒不住的,大庆也承认:“不过,您毕竟没有露过脸,真到万不得已的地步,还可以归咎于谣言,咱们抵死不承认。”
什么是万不得已?幼成沉默着,万不得已是一切曝光于人前,报纸头条他都想好了,严幼成娄虹影私下结成婚姻;严幼成为解救心上人,使用非法手段,劫持陈氏兄妹。
照大庆所说,他可以抵死不认,黑白两道都有人,这乱世,只要有钱,谁需要承担法律责任?谣言么,他是不怕的,不过麻烦些,严幼成这个名字从来与谣言共存。
可是她呢,击垮她的不止有谣言,有娄家、有学校、同学、整个社会,最要她命的,是她脆弱的母亲。
难道她奄奄一息,他还能抵死不认?
“真到万不得已的那一天……,大庆,你的后路,我已经帮你留好了。”
“七爷!”若是面对面,大庆扑通一声就给他跪下了:“我哪是这个意思?我小富子自懂事起就跟了您,除了您,没有第二个家人。这么多年风风雨雨,咱们不离不弃,难道一旦您出了事,我自己茍且偷生?”
再说下去便是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一个大男人,大庆没少抹过眼泪,幼成怕他磨磨唧唧,打断道:“只是这么一说,你别当真。我是有百分百信心的,只要掐住陈厚圃的命门,陈家人就不敢乱折腾。”
大庆声音从电话机里传过来,也是冒着一阵阵凉意:“七爷,您这事干的,真是刀头上舔血喝。”
幼成紧接他的话头:“我们这么些年,刀头上舔血喝的事情,也是干过一些的。”
不管怎样,为一个女人,总是不值当。可是严幼成话放前头了,他与娄虹影生死同命。
话尽于此。
只有赶紧去办,这种事情是捂不住的,时间上一环套一环,实在很紧张。陈氏兄妹嚣张不说,陈厚圃又不是什么老实人,早上接到恐吓信,下午就电话报警,若不是白老板的人遍布上海警局巡捕房,一封尖刀信半个小时后插在他的办公桌上,到现在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大庆,我还有几件事交待,辛苦你去办一下。”
幼成的想法,到这时才初步停当。
“一是宋烟生,她是我师傅的亲生女,我们不好对她下手太狠。顾倚清不出去旅游,费用便拨给她。明天一早让她那两个保镖把她送到莫干山上去,我在那儿有个避暑的小房子,如今这季节,山上是很清静的,她想说话,只能对竹林山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