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压轴

退出去后再没有回来,谢幕是在南京市市长的主持中结束的,及待回到幕后,大庆迎上前,替幼成卸下重重的头套,两人卸妆镜中相顾一看,没说出一句话来。

从剧场回到饭店,大堂里有一些戏迷在等待幼成的接见和签名,幼成耐心的一一应付,随后大庆便跟着幼成进了房间。

“夫人这是怎么了?”大庆先去打量幼成的脸:“出什么事了?”

幼成的脸就像风平浪静的海。他脱下长衫,交由大庆挂在衣架上,翻开一个玻璃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也递给大庆一杯,拿着玻璃杯他来到窗前,这是一栋新建的四层楼建筑,他住最高层,往下看着,也不回答大庆的问题,只是说:“大庆,有一日,这些人终将散去,对我不理不睬。”

大庆顺着他的视线,楼底下路灯光照着那些来看望他的戏迷正坐车陆续离开。

“老板。”大庆的心咯噔一下:“……您别吓我,不至于吧!”

“为什么不至于?”幼成冷淡地说:“有句话道‘好景不长’,又说是‘彩云易散’。”

大庆想不到幼成今天受这一番冷落,失落之感比自己还强烈。

“我看不会,影响到她们还早着呢。今天夫人那边倒是有些蹊跷,也许真如她副官所说,国事繁忙罢了!您也看到了,日本军车开来开去的,形势可不那么乐观。”

是大庆先问他的,反过来又来安慰他,幼成啼笑皆非,心想,若真是公事忙碌,今晚夫人便不会来看戏。来了,唱一半走,是故意给他难堪,让他下不来台。

要说长官们的嗅觉比狗还灵,就因为夫人没有看完他的戏,谢幕的时候,市长没有站在他身边。

“谁知道呢?”他喝一口水,意兴阑珊地:“也许是有军情;也许是看厌我的戏了;也许……”

他不说下去了,一种等待主人垂怜的宠物感油然而生,这让他极度厌烦,把杯水一口喝尽,放在窗台上,他说:“夫人的心思,我们离得那么远,怎么猜得出来?不要瞎琢磨,时间不早了,今天一天劳顿,你去休息吧,明天我再去芙蓉宫,看能不能见到她再说。”

第二天上午继续配合媒体,主要是对即将开拍的电影《洪羊洞》的宣传;下午吃过饭,一点多钟的时候,幼成驱车前往芙蓉宫,等到五点,还只是等来昨天来传话的副官。

“夫人让严先生回去,今天没时间对您接见。”

“明天呢,明天夫人有时间吗?”

“夫人的时间安排有很大的机动性,明天抽不抽出空闲来,现在不好说。”

晚上剧场依然座无虚席,达官闻人满座,这一次夫人连面都没有露,全场最好的位置第六排第一号触目地空出一个缺。

以幼成在梨园界的地位,大轴是毋庸置疑的。可是那一晚,戏都唱一半了,剧院经理临时找到富大庆,先是递上一支烟,为他对上火,没说话先笑上来:“富经理,跟您打个招呼,今天咱这戏,演出顺序恐怕得做个调整,市长太太特别喜欢京城秋老板的《贵妃醉酒》,要求作为今晚的大轴……”

“什么?放你娘的狗臭屁!”大庆火冒三丈,差点把点燃的香烟掷到剧院经理的脸上:“你知道你在说谁吗?严老板!严幼成老板!这世界上居然有压严老板戏的人?你知道严老板是谁请来的吗?你知道严老板为什么抛开大把的金子不赚,免费来凑你他娘这个大杂烩拼盘?”

两人话不投机,两三回合后几乎动起手来,幼成带来的龙套琴师听说了,奔过来帮忙,这是一次联合演出,各个戏班的人都有,好些人凑过来瞧热闹,有人遮着嘴叽里咕噜。

“什么事啊?”

“诺,连升班的,不让严老板唱大轴,生气了。”

“哎呦,这有什么?非得他唱大轴啊!这不成戏霸了吗?”

最后幼成亲自走出来,剧院经理见了他,矮下一头道:“是市长夫人的要求,我也是没办法,请严老板成全。”

幼成听了这话,没有表现得很意外,他吩咐连升班几个摩拳擦掌的兄弟退出一步,自己凝目一晌,和气地说:“我明白,这不关你事。即然长官太太的要求,那就请秋老板唱最后一折,我在他前面出场就是。”

他这么大的角,一说就通。剧院经理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嗫嗫诺诺地表示感谢;大庆几个不服,哭丧着脸好像受了极大的屈辱。

“只不过有一个要求。“幼成慢条斯理地补充:“这临时调整,实在太仓促,又这么一闹,您看我这妆是来不及上了。您安排我压轴,我听您的吩咐,但只能就这么清唱了。”

“哟,严老板,这不大好吧,多少戏迷都是冲着您的《珠帘寨》来的!您这扮相,不上彩是我们南京戏迷的损失啊!”这剧院经理鱼与熊掌兼想得,又是个鼻涕虫一样擦也擦不掉的人,跟在幼成后面不停地要求。

“你他娘的!“大庆又上火,两个人架着他的胳膊都拦不住:“你知道戏迷们都是冲着严老板来的,你还让严老板给别人压轴?你这不是存心羞辱我们吗?不唱了,我们不唱了,现在立刻不唱,他娘的,我们打道回府!”

“呦呦,这不行啊!”剧院经理快哭出来了,严幼成真要撂挑子不干他也经受不住,没办法了只好攀着幼成的耳朵:“严老板,请您借一步说话。”

这一场风波的解决方案,是幼成穿一身蓝绸长衫拿一柄纸扇以清唱唱最后第二折,他出现在舞台上,底下的观众一时愣住,有人昨天来看过的,指着舞台中央那玉身长立道:“严幼成怎么了?昨天还披红挂绿,威风凛凛地。今天这么草率,一身便装就来了?”

他身边是位小姐,盯着舞台的眼神十分痴迷:“怎么草率了?一身便装怎么了?便装更帅!你见过穿长衫这么帅的人吗?严幼成全世界最帅!不许你反驳!”

便装是便装,演起来唱起来严幼成毫不含糊,甚至更加卖力了,又临时加了点噱头,观众们又是哄笑又是鼓掌。莫名其妙压上大轴的《贵妃醉酒》胡琴拉了半天,底下的观众还在高呼:“严幼成,再来一出!严幼成,再来一出!”

*大轴是最后一位出场,压轴最后第二位,都是地位和受欢迎程度的象征。另外,写得挺顺利,看到“萤火虫”的留言,那就放上来吧,希望不至于太仓促。明天不一定能有,我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