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宣谕
"林大人,这考成之法与连坐之制的宣谕事宜,是否当再添些力度?下官已命书吏拟了条陈,稍后便差人送至签押房。"
闻得这妇人声响,林彦秋心道还须持些威仪,只淡淡道:"嗯,晓得了。容某细观再议。"
说罢便托辞公务在身,执了青玉笏板起身告退。那厢张安独坐黄花梨官帽椅上,望着林彦秋玄色官袍消失在朱漆屏风后,手中越窑茶盏里的雨前龙井已凉透。
张安望着案上鎏金烛台跳动的火苗,心中懊恼不已。投诚示好却未得热切回应,想必是上次欲趁乱渔利之事留下了芥蒂。她摩挲着腰间鱼袋上的云纹,暗忖需寻个补救之策,以免引火烧身。
正思量间,家仆轻叩雕花门扉:"老爷,方大人府上送来拜帖。"话音未落,方俊琪已笑吟吟跨入门槛,月白色杭绸直裰在烛光下泛着柔光:"林大人,今夜可有闲暇?"
林彦秋执卷的手微微一顿:"方大人何事?"
"犬子科举之事,多蒙关照。"方俊琪拱手作揖,腰间玉佩叮咚作响,"本欲设宴答谢,怎奈前番大人公务在身。今日犬子自国子监归来,特备薄酒..."
此事于林彦秋不过举手之劳。他放下书卷,青瓷茶盏在案几上轻叩:"方大人客气了。倒不如让令郎历练一番。"
方俊琪迟疑道:"犬子专攻策论,原是为谋个前程..."
"老尚书现掌礼部,不妨..."林彦秋话未说完,方俊琪已连连作揖:"如此更当重谢!"
"改日吧。"林彦秋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近日案牍劳形。"
方俊琪会意,执礼告退时,绯袍下摆扫过门槛,惊起阶前一地落花。
林彦秋独坐值房未及半刻,忽闻门外一阵急促叩门声。顾惜云匆匆推门而入,官服下摆沾着廊下的雨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林大人,州衙议事的帖子,您可要过目?"
"交由陈主簿处置便是。"林彦秋头也不抬,指尖一枚黑玉扳指在案牍上轻轻叩击。
顾惜云面色一黯,福身退下时,腰间银鱼袋撞在门框上叮当作响。她这个州衙典簿,若非品阶不够,本有望争个通判之位。奈何原不过是个从九品的司务,全赖杜北丰破格提拔。如今时局,再想升迁怕是难如登天。
林彦秋哪管她心思百转,见铜壶滴漏已至申时,便整了整云雁纹补服起身回府。今日堂议之事,虽非处心积虑,却也早有绸缪。当初奏请考成连坐之法时,倒不曾想今日竟有此妙用。
申时初刻,林彦秋方至衙门,便闻有报坊访事至。顾惜云早已安排其往谒杜北丰。待访事离去,陈振忿忿入内,青布直裰的袖口还沾着墨渍:"大人,共两名访事,俱是府城《邸报》之人,各赠程仪一封,现已转往县衙。"
林彦秋自然知晓陈振所忿为何,只淡然一笑:"随他们去便是,何须计较这些?"
陈振压低声音道:"属下只是看不惯那顾典簿的作态,唯恐大人得了上峰青眼。"
林彦秋正色整了整云雁补服:"慎言。办好差事要紧。前日所言堂议文书,可曾发付?"
"已遣快马分送各司。"陈振忙躬身禀报,"定于后日辰时三刻,在府衙明伦堂集会。各州县主官、佐贰皆需列席。文书上明注,由大人主理。"
林彦秋微微颔首:"甚善。明日务必将议案拟妥。所列弊政务求切中要害,行文须字字如刀。"
待陈振退下,值房复归寂静。林彦秋批阅文书直至酉时,竟无一人叨扰。这般宁静,倒似暴雨将至。想来朝野稍有门路者,皆知前日堂议风波矣。
沧山县衙明伦堂内,各司官吏济济一堂。虽众人皆作不经意状,实则眼角余光俱瞟向朱漆大门。忽见林彦秋与方俊琪联袂而入,二人谈笑风生之态,令众官惊疑不定。更令人愕然者,当诸位大人登堂入座后,竟是林通判端坐主案之前。
"适才验看过卯簿,甚好,诸位皆至,足见勤勉。"林彦秋轻抚案上惊堂木,云雁补服在烛光下泛着青辉,"今日堂议,就此伊始。"
满堂官吏心中雪亮,此会非同小可。然谁曾想,知县、县丞竟双双缺席。朱笔批红的堂议文书上分明写着主官需列席,如今杜知县"染恙",田县丞又"赴桐城公干",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那些不谙朝局变幻的佐杂官,暗自心惊:莫非沧州官场要变天?这般重要的堂议,竟由区区通判主理。正当窃窃私语渐起时,林彦秋目光如电扫过堂下,那些交头接耳者顿时噤若寒蝉。可容二百人的明伦堂内,霎时只闻更漏滴答之声。
"诸位同僚,今日堂议主旨,想必诸位已阅过文书。"林彦秋轻抚惊堂木,云雁补服在烛火映照下泛着清冷的光,"本官先问一句,诸位如何看待这考成法与连坐之制?"
明伦堂内鸦雀无声,众官吏皆低眉垂首。林彦秋环视一周,忽而轻笑:"诸公心中所想,想必各异。或视之为鞭笞,或喻之为桎梏。然依本官之见,此二制实为明镜,可照见诸公得失。"
言至此,他忽拍案而起,声震屋瓦:"何以立此明镜?诸公可还记得唐太宗有言'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我辈食君之禄,担社稷之重,岂能不如?立此镜,非但要明得失,更要照见诸公所为,可曾背离圣人之训,可曾辜负朝廷重托,可曾违背为官初心?若有背离,当及时匡正!"
堂下顿时掌声雷动,然细观诸官神色,却是百态纷呈:有激动者须发皆颤,有紧张者汗湿重衫,有忧虑者捻断数茎须,亦有欣慰者颔首不已。
林彦秋三举袍袖,那掌声方渐渐平息。檐外忽掠过一阵疾风,吹得堂前"明镜高悬"的匾额微微晃动,投下的阴影恰笼罩在众官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