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新岁

避而不问，是林彦秋唯一能守的本分。世间诸多腌臜事，不知反倒清净。他未与良知过多纠缠，因深知无论睁眼闭眼，该发生的终会发生。人心欲壑，随位高而愈深。律例纲常，不过表面文章；背地里，哪个不是撕扯践踏？

回沧山县衙后，林彦秋遣小厮送信与陈舒窈，提及全道俊彦之选。陈舒窈回笺道："此乃晋身之资，当竭力争取。"然林彦秋对此殊荣不甚在意，常暗忖：那些所谓俊彦，剥去华服，内里还剩几分清白？

半月后，杜子腾差人密报柳安真实意图。原来柳安欲送嫡子赴番邦游学，盼杜子腾打点关节。这柳师爷倒也沉得住气，往来半月方露真章。具体交易杜子腾未明言，只暗示可趁低价购置城郊荒地。

此事林彦秋只与简氏商议，旁人实在不便插手。

杜北丰调任之事终无下文，似是李知府犹豫未决。沧山县如今政通人和，维持现状于李树堂有利无害，何必自寻烦恼？调任未成的杜知县，行事愈发谨慎。

这日林彦秋正在签押房批阅文书，忽接赵嫣霓急报："大人，野河沟乡迎来首批游赏宾客！"

确是喜讯。那游赏最得游人青睐的，非是观景，而是随乡民入山设陷。翌日查看可有猎获，若得野兔山鸡，便如凯旋将军般得意；即便空手而归，亦觉野趣盎然。

沧山县赋税虽渐丰盈，唯那片荒地始终是林彦秋心头刺。千顷良田，今竟荒草丛生，仅余造纸坊与货栈各一，萧索异常。与田县丞屡次商议，皆道需广招商贾。无工不富之理众人皆知，然合适匠作何处寻来？二人相对愁眉不展。

恰此时，桐城改造工程大兴土木。刘力作为监工，终日顶藤盔奔走于土木之地，尘土满身而不顾。

腊月悄然而过，年关将近。这华夏最隆重的佳节，使得街巷行人步履匆匆，俱是归家心切的光景。

林府遣人来问林彦秋可归家守岁，他以值宿为由婉拒。知府衙门里人影稀疏，唯林彦秋如常端坐签押房批阅文书。远近零星的爆竹声，催得人心浮动。身为独居之人，他主动请缨值守除夕。

案头瑶琴轻拨着《离乡曲》，幽怨琴音引得林彦秋怅然出神。一声轻叹后搁下琴谱，负手在衙门里巡视。偏厅中几个值守的胥吏正在闲谈，见大人到来，慌忙起身作揖。

"干坐着多无趣，何不寻些乐子？"林彦秋笑道。一吏壮着胆子道："方才想抹骨牌，又恐不妥..."

"年节里无妨，只是骨牌声响，不如打叶子戏罢。"众人闻言展颜，气氛顿时活络起来。林彦秋又道："你们自便，本官再去别处看看。切记警醒些，有事速报。"

才转身，身后便传来嬉笑之声，仿佛他方才镇住了满室欢腾。

巡视既倦，正无聊时，忽闻驿铃急响。却是齐氏自京师来信，言不能相伴守岁。林彦秋摩挲着信笺，似能感受到那小娘子的思念，遂回信道："纵来亦不得闲，正在衙署值宿。"

刚搁笔，又有驿卒呈上祝知礼的帖子。那浪荡子在笺上嬉笑道："值宿可苦？不若共进年夜饭？"林彦秋知他亦是孤寂之人，回帖道："时辰尚早，再议不迟。"忽见帖尾添了行小字："新得红颜知己，今夜同席。"

林彦秋不由失笑，另附一笺："可是良家女子？莫要祸害人家。"不多时收到回帖："兄台此言差矣！小弟如今也是朝廷命官，岂会行那等苟且之事？"字里行间，倒显出几分认真来。

刚封好回帖，又接陈舒窈飞鸽传书："值宿否？"林彦秋提笔只回一字："然。"

"好个惫懒郎君！"陈舒窈的回信带着嗔意。林彦秋燃起水烟，吐着烟圈写道："何时得闲？"

"初二需返省城侍母，初四方归。你呢？可要应付诸多酬劳？"

林彦秋苦笑回信："值宿正好躲清静。上头三位大人，哪轮得到我露脸？"

陈舒窈复信："总该争些体面..."话未说完，林彦秋已回道："若嫁与我，逢年过节怕是要独守空闺。"

信鸽往返数次，终以陈舒窈一句"莫逼我"作结。林彦秋长叹："候卿至三十。"坚持让她先断传书。执笔独坐时，竟有些茫然。

驿铃再响，简氏邀约年夜饭。林彦秋问清尚有他人同席，便修书邀祝知礼共往。那浪荡子欣然应允，信笺上还沾着脂粉香，想是正与那新欢软语温存。林彦秋这才想起，祝知礼因少时顽劣，实则年长自己一岁。

暮色渐沉时，衙门檐下的红灯笼次第亮起，映得青石板路上一片暖光。林彦秋整了整云雁补服，踏着渐密的爆竹声往简氏宅邸而去。

远处已传来零星的爆竹声，有些性急的人家早早开始守岁宴。林彦秋看了看铜漏，方交申时。上楼交代了值守事宜后，便往云岭客栈而去。

客栈大堂张灯结彩，宴席生意红火。进门便见祝知礼与一妙龄女子并肩而坐，正低头私语。见林彦秋到来，祝知礼慌忙起身，那女子却落落大方地打量着来人。

"林大人安好，别来无恙？"女子盈盈一礼。林彦秋只觉面善，却一时想不起何处见过。

"恕在下眼拙，姑娘是..."

祝知礼插话道："许村正就别为难我们林大人了，他日理万机，哪记得这许多？"

林彦秋苦笑道："莫要胡说。许姑娘，我们定然见过，只是不在公堂之上。"

许洁抿嘴一笑："'原则上不招女学士'。"此言一出，林彦秋恍然击掌："临安城贡院招贤会上！没想到你真来了沧山县。现任何职？怎的我下乡时未曾得见？"

"在仁义村任里正。大人巡视时，小女子恰外出公干，故而错过。"许洁眼波流转，"大人清名，如雷贯耳，今日方得正式拜见。"

林彦秋向祝知礼解释原委，这浪荡子悻悻道："如此说来，我这未过门的媳妇，还得感谢林大人当年招贤之恩？"

"谁是你媳妇？"许洁嗔怪道。正说笑间，简丽款款而来，寒暄后将许洁引去内室见客，说是要介绍几位闺中密友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