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守心22

皇帝陛下站在城门口,明黄色的龙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望着如潮水般退去的养阴教众人,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那既是对敌人的愤怒,也是对自己无力回天的无奈。

"又退去了。"皇帝轻声叹息,声音几乎被风吹散。

雨落已经昏迷,手中的黑星剑也已经掉落在地。

国师站在皇帝身侧,一袭素白长袍纤尘不染,仿佛与这满目疮痍的战场格格不入。

她清冷的目光扫过城外堆积如山的尸体——有将士的,有邪祟的,还有那些被邪气侵蚀后异变的百姓。

她的视线最终停留在皇帝怀中昏迷不醒的雨落。

国师向前一步,如一片雪花轻盈地落在雨落身旁。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瓷瓶,将瓶中三颗赤红如血的丹药尽数倒入雨落口中。

紧接着她纤细白皙的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一道清光自她指尖流出,如丝绸般轻柔地裹住雨落的身躯。

随着她手臂轻挥,雨落的身体缓缓升起,悬浮在半空中,朝着城中飘去。

"这…这就是雨大人嘛?"一位年轻的镇妖师仰望着国师和雨落远去的身影,声音中满是震惊与崇拜。

他铠甲上的血迹还未干透,握剑的手仍在微微颤抖,但眼中的敬畏之情却无比真实。

"早就听说雨大人年纪轻轻便已经天下无敌,今日果然是传闻不如一见。"

他喃喃自语道,仿佛在确认眼前所见并非幻觉。

"那可不!"一个手持大刀的大汉粗声应道。

他正用一块破布擦拭着刀身上的污血,刀刃上几处明显的缺口显示着方才战斗的激烈。

大汉先是恶狠狠地朝城墙外啐了一口,骂道:"该死的畜生!"

然后才转向年轻镇妖师,脸上浮现出与粗犷外表不符的骄傲神情。

"雨兄弟的实力可是咱们镇妖司里面,除了国师以下的第一人。"

大汉拍了拍胸脯,仿佛雨落的成就是他的一般,

"不对,现在雨兄弟也已经到了天师境界,恐怕连国师也不是对手。"

"有那么强吗?"一个站在城墙垛口处的士兵转过头来,脸上写满了怀疑。

他铠甲破损严重,左臂不自然地垂着,显然受了不轻的伤。

"那是自然!"大汉骄傲地肯定道,声音洪亮得让周围几个疲惫的士兵都抬起了头,

"三年前瑶州关城妖乱,雨兄弟一人一剑,独闯关城,斩杀妖王于洞底。

去年相镇发生尸潮,他引天雷布阵,一夜之间净化一镇腐地。

这些战绩,哪个不是响当当的?"

士兵们眼中的怀疑渐渐被希望所取代。

一个断了半截手臂的老兵挣扎着坐直身体:"那他能不能带我们战胜邪祟?"

这个问题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一个身着锦袍的官员挤过人群,脸上带着希冀的神色:"是啊,这位大人,雨大人既然这么厉害,能否护送我等离开这危城?"

大汉的表情顿时僵住了。他转头望向城墙外——那里,无数形态各异的邪祟仍在徘徊。

有的形如巨象的猛犬,有的似人非人独目的怪物,更有大批漂浮在半空中的鬼魂,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声。

它们虽然暂时退却,却将皇城围得水泄不通,仿佛在等待某个时机一举攻入。

"额…这个……"大汉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答。

官员眼中的希望渐渐熄灭,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唉——"

他颓然地靠在城墙上,语气中满是抱怨,

"你们说,这养阴教带着邪祟都围皇都快半个月了,那些州府的援军怎么还不来?

"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皇城陷落不成?"

"老李,你还在想着支援?"另一个身着文官服饰的中年人冷笑道,眼中满是讥讽,

"这可是邪祟围城,谁愿意来白白送死?你还指望那些人?"

"如果是你,你会来吗?"

被称作老李的官员张了张嘴,最终沉默下来。

是啊,如果换做是他,在安全的后方,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援一座几乎注定陷落的城池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但此刻他身处危城,便能站在道德高处,指责那些不来救援的人"贪生怕死,丢了身为人的气节"。

争论声渐渐远去,国师已经带着雨落来到了皇宫镇妖司顶层的静室。

这里远离城中的喧嚣,唯有夜风穿过窗棂的细微声响。

国师将雨落安置在玉床上,双手结印,在房间四周布下隔音结界。

雨落做了一个梦。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做这个梦了。

梦中,一个身穿红衣的男子看着他站在一片虚无中。

男子看不清面容,但雨落却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正穿透虚空注视着自己。

"你到底是谁?"雨落想要上前,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移动。

他想大声呼喊,却发不出声音。

红衣男子的身影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剧烈的头痛。

"啊!"雨落猛地睁开眼睛,头痛欲裂的感觉让他不自觉地抱住了脑袋。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四周的陈设简单而雅致,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檀香。

"你醒了。"一个清冷的女声传来。

雨落循声望去,只见国师正站在窗前,一袭素白衣裙在夜风中轻轻飘动。

她的头发被一根朴实无华的木簪挽起,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银色的轮廓。

她眼神平静如水,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雨落挣扎着坐起身,恭敬地行礼:"见过国师。"

国师没有回应他的礼节,而是继续扭头望向窗外。

从这个高度,可以俯瞰整座皇城——每条街道上都有士兵巡逻,每个路口都设置了关卡。

尽管城外邪祟环伺,但城内却出奇地安静,只有零星的灯火显示着这座城池尚未完全死去。"

关键的时候,只有武力才能镇压一切。

国师突然开口,声音依然平静,"若非如此,外面的邪祟还未攻入,城中的百姓就会先乱起来。"

雨落走到窗前,顺着国师的视线望去。

月光下的皇城宛如一个巨大的棋盘,而那些巡逻的士兵则是棋盘上最后的守卫者。

他能想象,一旦这些守卫撤离或倒下,城中压抑已久的恐慌会如何爆发。

"你醒了,便离开吧。"国师忽然说道,目光从城中转向夜空中的那轮清月。

夜风拂过她的面颊,吹动她的衣角,月光为她的侧脸镀上一层肃穆而庄严的光晕。

"为什么?"雨落猛地转头,不解地看向国师。

他年轻的面庞上写满了困惑和倔强,眉宇间的幼稚尚未被岁月磨平。

国师再次转头,平静地与他对视:"因为此城没救了,必亡,你还年轻,不应该死在这里。"

这句话如同一柄重锤击中雨落的胸口。

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国师,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

"我已经突破到了天师境界,还能救,我还在。"

"你?"国师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波动,那是一种近乎怜悯的情绪,

"你能杀多少?"她挥手间,一道清光在空中展开,化作一幅微缩的皇城地图。

只见城池四周密密麻麻布满了黑点,那些都是围城的邪祟,数量之多令人绝望。

"你能杀多少?。"国师收起地图,声音恢复了平静,

"邪祟太多了,我们的将士大多数都是普通人,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若不是护城大阵阻挡,皇城早已陷落。"

"可是——"

"不用多说了。"国师打断他的话,语气不容置疑,"三日后,养阴教将发动总攻,你趁乱离开吧。"

雨落正要反驳,国师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遭雷击:"你不是还有家人吗?去找他们吧,带着他们去雪山。

"那里地势险要,进可攻,退可守。"

"你..."雨落猛地抬头,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震惊。国师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国师看着雨落困惑的表情,嘴角罕见地浮现出一丝微笑,那笑容中包含着太多雨落读不懂的情绪:

"你身负某种特殊体质,虽然我看不出具体是何种体质,但按照古籍记载,你突破到天师境界根本不需要任何外物辅助。"

"你之所以迟迟未能突破,只是因为天地灵气不足。"

她缓步走到房间中央,手指轻点,地面浮现出皇城的立体影像,其中一条灵脉清晰可见:"皇城下有一条灵脉,借助它,你随时可以完成最后的突破。"

雨落震惊地看着这一切,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国师继续道:"我和陛下早在一年前就接到密报,知道养阴教可能大举来犯。"

"这是大势所趋,多一个天师或少一个天师,根本无法改变什么。"

她转身直视雨落的双眼:"我们本打算让你在雪山慢慢寻找,等你找不到线索出来时,皇城已经陷落,我和陛下也已殉国。"

"没想到..."国师轻轻摇头,"你居然提前回来了。"

雨落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几步,扶住墙壁才没有跌倒。

原来他去雪山,是皇帝和国师特意的安排!

他们早就预见了皇城的命运……

静默良久,雨落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第二日清晨,太阳照常升起,仿佛昨夜的谈话只是一场噩梦。

雨落乔装改扮走在皇城的大街上,粗布麻衣掩盖了他挺拔的身姿,一顶破旧的斗笠遮住了他年轻的面容。

尽管城外被邪祟围困,城内却出人意料地保持着某种日常秩序。

商贩们仍在叫卖,虽然货物已经少得可怜。

妇女们仍在井边打水,虽然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忧虑。

孩子们仍在巷子里追逐嬉戏,虽然笑声不再像从前那般无忧无虑。

"喂,你听说了没有?"一个端着粗瓷碗的妇女凑到隔壁邻居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她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疲惫,但此刻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听说什么?"邻居是个年轻男子,怀中抱着一个正在吃手指的婴儿。

他一边逗弄孩子,一边心不在焉地回应。

"哎呦!"妇女夸张地拍了下大腿,"听说来了位了不得的大人,可厉害了!

"昨儿个晚上把城外的害人玩意杀了一大半呢!"

"真的假的?"年轻男子猛地抬头,下意识地将怀中的孩子抱得更紧了些。

"当然是真的!"妇女信誓旦旦地说,"我兄弟就在城防营当差,今早换岗时亲口告诉我的。"

"他还让我把心放肚子里,说有那位大人在,那些邪祟绝对进不了城!"

"那位大人是谁?"年轻男子急切地追问,怀中的婴儿似乎感受到父亲的激动,不安地扭动起来。

妇女皱着眉头回忆:"好像叫雨什么来着...雨...雨落!对,就是这个名字!"

"你是说雨落大人?"年轻男子突然提高音量,引得周围几个路人都转头看来。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压低声音,但眼中的兴奋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刘姐啊,不是我说你,"

"雨大人的威名都传了多少年了,你怎么现在才知道?

不过既然是他回来了,那我们确实有救了!"

接下来,年轻男子如数家珍般向妇女讲述雨落的种种事迹——

如何单枪匹马剿灭为祸一方的妖王,如何在千里之外一剑斩断肆虐的洪水,又如何在一夜之间净化被污染的村庄。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周围的百姓渐渐围拢过来,每个人的眼中都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雨落站在人群外围,听着那些被夸大了数倍的"英雄事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脊背。

这些百姓将他视为救世主,却不知道他们口中的"雨大人"已经决定在三天后弃城而逃。

他拉了拉斗笠,不敢去看那些人希冀的目光,加快脚步离开了这片突然热闹起来的街市。

转过几条小巷,城中的另一幅景象映入眼帘——在镇妖司总部的大门外,数十名衣着华贵的达官贵人正与守门的士兵争执不下。

他们身后停着满载箱笼的马车,一些打扮妖艳的年轻女子不安地站在一旁。

"放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怒喝,手中的玉杖重重敲在地上,"我乃当朝宰相,你们这些人竟敢阻拦本官?"

挡在门前的士兵面色铁青,却寸步不让:"大人恕罪,国师有令,任何人不得擅离职守,更不得私自会见雨大人!"

宰相身后的美貌少女——看装束应该是他的女儿——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眼中含泪。

宰相闻听此言,暴怒一巴掌扇在士兵脸上。"滚开!"你这狗东西,支起狗耳朵听清楚了。

宰相唾沫横飞,"老夫与雨大人有旧,曾答应过将女儿许配给他,此刻便是来赴约的!"

"换句话说,雨大人和我有亲,你们也敢阻挡。"

雨落冷眼旁观,认出人群中还有几位平日满口忠义的大儒,此刻却都带着家眷细软,哪还有半点读书人的气节。

他忽然觉得恶心,转身拐进一条小巷。

巷子深处,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正在分食半块发霉的饼子。

看见雨落过来,最大的那个孩子本能地把弟弟妹妹护在身后,眼中满是警惕。

雨落蹲下身,从怀中掏出仅剩的雪狼肉递了过去。

孩子们犹豫片刻,终究抵不住饥饿,一把抓过食物狼吞虎咽起来。

"你们...家人呢?"雨落轻声问。

最大的孩子嘴里塞满食物,含糊不清地说:"爹去守城了,娘...娘被吃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雨落胸口一阵刺痛。他摸了摸孩子的头,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

最终,他默默离开了。

三日时光转瞬即逝。

第三日黄昏,太阳刚刚沉入地平线,最后一缕光芒被大地吞噬的瞬间,养阴教教主举起了手中的血色长剑。

那剑身通体赤红,仿佛由凝固的鲜血铸成,剑锋处不断有火焰渗出,一会为红色,一会又变成幽绿色,诡异地悬浮在剑身周围。

"杀!"

教主沙哑的声音并不大,却如同丧钟般在每个人心头敲响。

随着他长剑落下,无数邪祟如潮水般涌向皇城,黑压压的一片仿佛要吞噬整座城池。

与此同时,在皇城外几里处的一个隐蔽地洞中,雨落从一个狭窄的密道钻出。

他回头望向皇城方向,那里已经亮起了冲天的火光,喊杀声即使隔着这么远也能隐约听见。

一滴泪水无声地滑过雨落年轻的面庞。他伸手从背后取下黑星剑——

这把伴随他多年的宝剑此刻仿佛有千斤之重。

剑身出鞘的瞬间,点点星芒在剑锋流转,如同夜空中的繁星被囚禁在了这柄剑中。

"我……。"雨落想说些什么,却感觉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三天,他已经比以前沉默了太多。

最后看了一眼燃烧的皇城,手中黑星剑一挥,整个人化作一道星光,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城墙上,皇帝陛下披甲执剑,站在最前线。

他手中的金色长剑发出清越的龙吟,剑身上的符文逐一亮起,散发出耀眼的金色光芒。

"国师,"皇帝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不像是在生死存亡之际,"你说,他会好好活着,还是会为我们报仇?"

站在皇帝身侧的国师轻轻摇头,她依然保持着那种超然物外的气质:

"不知道!"

少年的心性会随着时间改变。

"我只希望,未来,当皇城覆灭,当养阴教的邪祟肆虐天下时,他能站出来带领人们反抗。"

皇帝点了点头,目光投向远处。

在那里,无数邪祟正如潮水般涌来,而养阴教教主的身影格外醒目。

当他听说养阴教准备进攻皇朝的时候就想到今日了。

他曾和国师几次商讨,模拟,最终的结果都是城破人亡。

他的士兵是多,但大多数都是普通人,

面对邪祟被吓的都不一定能拿的起剑,更何况普通的剑根本无法对邪祟有任何伤害。

他模拟出最好的结果就是自己阵死在皇城,一步不退。

然后用自己的气节与名声去赌未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养阴教不适合也不会霸占天下,

他们从来没有收买过人心,也没对百姓做过任何好事。

天下早晚还是普通人的,而通过他的死亡,按正统,君王死社稷等等……

他那些早已经安排出去的孩子们,迟早能将天下夺回来,

天下最终还是他们家的。

这雨落,他早看出来了,不是那种爱权利之人,

他未来大概会成为其中一个孩子的大将吧?

摇头甩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皇帝突然高举金剑,剑光如烈日般耀眼将半壁城墙映照的金光闪闪:

"将士们!百姓们!"

他的声音洪亮如钟,传遍整个城墙,"天下邪祟要杀我们,你们愿意吗?"

"不愿意!"

城墙上的守军齐声回应,尽管他们大多已经伤痕累累,但声音中的决心却丝毫未减。

"有人要祸害天下苍生,你们愿意吗?"皇帝再次高呼。

"不愿意!"这次的回应更加响亮,连城中的百姓也加入了呐喊。

皇帝仰天大笑,笑声中既有悲壮,也有释然。他金剑前指,声如雷霆:

"杀!"

"杀!"数万人同声怒吼,声震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