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守心40
\"两年前的那个夏天,阳光毒辣得像是要把大地烤裂。\"
此地大旱,方圆百里内滴雨未下,干裂的土地上连一丝绿意都难以寻觅。
爹站在院子里,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眉头紧锁。
他虽是镇子内最有名的先生,却也没办法凭空变出雨来。
那些日子里,爹常常整夜整夜地不睡,在院子里摆弄着他那些古怪的法器,试图求雨,但每次都无功而返。
\"桃鸾,去给爹倒碗水来。\"爹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被这干旱吸走了所有水分。
我那时看着爹日渐消瘦的脸庞和干裂的嘴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样疼。
就在这个时候,镇子上出了一个妖怪。
起初只是有人传言在镇子西边的林子里看到过一个黑影,比寻常黑熊大上两倍,背上还长着一对翅膀。
大家都没当回事,直到王老汉家的羊圈被撕开,三只羊不翼而飞,只留下满地的血迹和几根黑色的毛发。
\"是那妖怪!\"王老汉惊恐地跑到我家,跪在爹面前,
\"先生,您有本事,求您救救我们吧!\"
爹皱着眉头检查了王老汉带来的毛发,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这不是普通的妖怪,\"他低声说,
\"是飞熊,凶兽的后裔,我...恐怕不是对手。\"
那晚,爹第一次让我和盛蛟躲进了地窖。
地窖里闷热潮湿,盛蛟紧紧握着我的手,我能感觉到他在发抖。
盛蛟比我小两岁,平日里总是装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但那天晚上,他的恐惧像潮水一样透过相握的手传递给了我。
\"别怕,\"我轻声说,\"爹会保护我们的。\"
可事情并没有好转。
飞熊每晚都来,开始只是偷家畜,后来竟开始偷小孩了。
先是李家的双胞胎在睡梦中消失,接着是张铁匠的小儿子。
镇子里哭嚎声此起彼伏,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
越来越多的镇民来到我家,跪在院子里求爹出手相救。
\"柳哥,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您有本事,求您救救我们的孩子!\"
\"您要什么我们都给,只求您除掉那妖怪!\"
娘抱着我和盛蛟站在后面,爹站在门口,脸色阴晴不定。
我知道他在挣扎,他确实有些本事,但那飞熊显然不是普通妖怪。
最终,爹摇了摇头:\"我真的不是那妖怪的对手。\"
接下来的日子里,镇子里的小孩越丢越多。
每当夜幕降临,整个镇子就像死了一样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哭喊声打破这可怕的宁静。
爹每晚都让我们躲在地窖里,他自己则守在门口,手里握着那把跟随他多么的长剑。
直到有一天,镇上的刘掌柜带着十几个镇民来到我家,他们抬着三个小小的尸体,
那是昨夜被飞熊抓走的三个孩子,今早在镇外的荒地上被发现,是刘掌柜的孩子,已经被啃的不成人形。
\"先生!\"刘掌柜跪在地上,额头磕出了血,\"
再这样下去,我们镇子就要绝户了!求您出手吧!\"
爹看着那三个小小的尸体,脸色苍白如纸。
他转身回屋,关上了门。
我和盛蛟从窗户缝里看见,爹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娘站在一旁,泪流满面却一言不发。
一日清晨,爹从屋里出来,手里握着那把柄剑,腰间挂着几个布囊。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青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像是要去参加什么重要的仪式。
\"我要去了。\"爹的声音很平静,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如果三天后我还没回来,你们娘仨就赶紧跑。越远越好。\"
他特别看了我一眼,\"就是别去皇朝,别给\"雨落\"那孩子添麻烦。\"
娘扑上去抱住爹,哭得撕心裂肺:\"你不能去!你会死的!我们逃吧,一起逃!\"
爹轻轻推开娘,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我是镇妖师,这是我的责任。\"
然后他转向我和盛蛟,\"照顾好你娘。\"
我永远记得爹转身离去的那天,
全镇的人都来给爹送行,
爹那身青衣在下清晨的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光,长剑在他手中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诸位,请帮我照顾好老婆孩子。\"爹最后一句是向周围人群说的,
他们点头说好,官老爷还发誓保证一定能照顾好我们。
爹走得那么决绝,没有回头看一眼。
那天晚上,盛蛟不见了。
我和娘找遍了整个镇子,最后娘瘫坐在镇口,喃喃道:\"他跟去了...他一定是偷偷跟在爹身后去了...\"
等待的日子比死亡还难熬。
第一天,娘坐在门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镇外的路。
第二天,娘开始自言自语,时而哭时而笑。
我给她端去的饭菜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渐渐变得冰冷。
第三天夜里,我和娘坐在油灯下,谁也不敢提那个约定,如果三天不回来就逃走。
突然,一阵微弱的敲门声响起。
娘像触电一样跳起来,冲向门口。
门开了,盛蛟满身鲜血地倒在门槛上,他的手里紧紧握着一截断裂的剑身,我认出那是爹的长剑。
\"爹...死了...\"盛蛟说完这三个字,就晕了过去。
娘是镇子里最好的郎中,她强忍悲痛,用尽毕生所学救活了盛蛟。
当确认盛蛟脱离危险后,娘终于崩溃了。
她倒在自己的床上,再也没有起来。那是悲伤过度,心脉堵塞。
就这样,十四岁的我,一夜之间失去了爹,
娘也奄奄一息,只剩下昏迷不醒的盛蛟。
我跪在娘的床前,握着她的手,看着她日渐消瘦的面容,却一滴眼泪也流不来了,,
我的眼泪似乎已经在那三天里流干了。
\"雨哥——\"说到这里,桃鸾突然哽咽着,抱着坐在地上的雨落,
雨哥,你知道吗?我可害怕了,当时我可想你了,
\"我怕娘也走了,盛蛟也走了,\"
\"那……\"
\"那我一个人,该怎么办?\"
雨落早已经泣不成声,只是将桃鸾紧紧的抱在怀里。
桃鸾的话并未结束。
奇怪的是,从那天起,飞熊再也没有出现过。
镇民们说,一定是爹和妖怪同归于尽了。
他们来我家吊唁,送来食物和慰问,说爹是英雄,说娘是烈女。
可这些话语在我听来空洞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与我毫无关系。
一个月后,娘走了。
她的最后一句话是对我说的:\"桃鸾,带着弟弟..活下去...\"
就在娘咽气的同一时刻,盛蛟醒了。
我们求镇子上的人帮忙安葬了娘。
没有爹的尸骨,我们只能将他常穿的衣服和那柄碎剑埋了,立了个衣冠冢。
葬礼上,镇民们表现得异常悲痛,几个妇人甚至哭晕过去。
盛蛟受了很重的伤,右腿和下腰几乎不能动,一天大半时间都只能在床上躺着。
起初,镇民们还常来看望我们,送来食物和药材。
但渐渐地,来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几乎没人再登门了。
更可怕的是,镇民们看我们的眼神变了。
以前和蔼可亲的邻居们,现在见到我就匆匆避开,仿佛我们身上带着什么瘟疫。
我去集市买菜时,卖菜的王大妈不再像以前那样笑着给我多抓一把,
而是冷冷地报出一个高得离谱的价格。
\"就这么多了。\"我把怀里的铜钱全掏出来给她,她却一把抢过我装钱的布袋,倒出里面所有的钱。\"
\"这些才够!\"她恶狠狠地说,然后把空钱袋扔回给我。
我去买米,特意只带着一两银子,那些人却用钱袋装米。
那钱袋不过巴掌大小,他们还说多给我了。
我不想再去集市,可肚子饿得咕咕叫,盛蛟也需要营养养伤。
爹留下的钱还有很多,我想着忍忍就过去了。
但我很快发现,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有天夜里,我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
借着月光,我看见一个黑影正在翻娘的药柜,那是娘生前最珍视的东西,里面都是她精心收集的药材。
我想喊,却害怕那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拿走了几包最贵重的药材。
第二天清点,不仅药材少了,钱匣子里的银两也少了一些。
我没敢告诉盛蛟,怕他冲动之下拖着伤躯去找人理论。
可这样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有时候是大白天,有时候是深夜。
我们的家,仿佛成了镇民们随意进出的仓库。
我开始和盛蛟睡在一个房间,打着地铺。
他问我为什么,我没敢说真话,只是说一个人害怕。
盛蛟虽然疑惑,但也没多问,只是每晚睡前都会检查门窗是否关好。
直到那天夜晚。
一阵明显的翻箱倒柜声惊醒了我。
盛蛟也醒了,他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摸出了被子下的长剑,那是爹留给他的。
借着月光,我看见一个黑影正在翻爹的书桌。
盛蛟像一头受伤的豹子般扑了上去。
黑暗中响起一声惨叫,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我点亮油灯,看见地上躺着一个人,耳朵被削掉了一半,鲜血直流。
我认出他是李财主家的仆人。
那仆人捂着流血的耳朵,嘴里却喊着:\"抢劫啊!杀人了!\"
他的喊叫声引来了附近的人。
不到半个时辰,我家院子里挤满了人,李财主带着几个家丁气势汹汹地站在最前面。
\"好你们这两个小畜生!\"李财主指着盛蛟骂道,\"我让下人来讨债,你们不但不还钱,还伤人!\"
\"我们什么时候欠你钱了?\"我气得浑身发抖。
\"哼!你爹生前向我借了一百两银子,说好三个月还,现在人都死了,账可不能赖!\"
李财主振振有词,周围的人纷纷点头附和。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家里那么多钱,爹怎么可能向李财主这种人借钱?
可还没等我辩解,李财主就指挥人开始在我家翻箱倒柜。
\"找!把他们欠我们的钱都找出来!\"
那些人像土匪一样在我家翻找,砸烂了娘的药柜,推倒了爹的书架。
盛蛟想阻拦,却被几个壮汉按在地上。
我扑上去想保护盛蛟,被人一脚踹开,后背重重撞在墙上,疼得我眼前发黑。
最后,他们在爹的床底下找到了一个暗格,
里面装着爹毕生的积蓄,足足千两银子。
看到这么多钱,李财主的眼睛都直了,人群也骚动起来。
\"这是我的钱!\"我尖叫着扑上去,却被一个男人一巴掌打倒在地,嘴角渗出了血。
那是刘掌柜,当初他还跪在地上,求爹去除妖的。
\"什么你的钱?这都是欠我的!\"李财主一把抢过钱袋,周围的人群也开始争抢。
有人抢到了银两,有人只拿到几个铜板,更多的人什么都没抢到,
就把气撒在我家的物件上,见什么砸什么。
当人群终于散去,我和盛蛟坐在一片狼藉中,抱头大哭。
盛蛟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浸透了绷带,可我们连一块干净的布都没有了。
\"我们去报官。\"我咬着牙说。
盛蛟却摇了摇头:\"没用的。刚才你看见了吗?连里正都来了,他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我们发现家里值钱的东西几乎被洗劫一空。
爹娘留下的医书、法器,还有珍藏的药材,甚至连我们的被褥都被人拿走了。
我和盛蛟只能蜷缩在角落里,靠着彼此的体温取暖。
没有钱,我们只能吃院子里种的菜。
可干旱持续,菜园里的菜很快就吃完了。
我和盛蛟开始挖野菜,抓虫子充饥。
盛蛟的伤因为营养不良迟迟不好,我们想离开这个小镇都做不到。
最可怕的是,天气越来越热,镇子后面的小溪也干涸了。
这时,镇民们又想起了我家地窖里那口爹早年挖的水井,那是全镇唯一还有水的地方。
一天清晨,几十个镇民拿着水桶来到我家,要求使用水井。
盛蛟拖着伤腿挡在地窖口:\"这是我们的水井!\"
\"什么你们的?水是老天爷的!\"一个人喊道。
这个人当初也是求爹降妖的。
争执中,官老爷来了。
他听了双方的说辞,捋着胡子说:\"大旱当前,水井理应公用。\"
\"你们两个孩子要识大体,为全镇百姓着想。\"
就这样,我们失去了最后的水源。
镇民们日夜来打水,很快水井也渐渐变少。
就在我们以为事情已经坏到不能再坏的时候,李财主又来了。
这次,他带着一顶花轿和几个家丁,说是要娶我做妾,抵偿债务。
\"休想!\"盛蛟怒吼着,拖着伤腿挡在我前面。
李财主冷笑一声:\"由不得你们!\"他一挥手,几个家丁扑了上来。
接下来的事情像一场噩梦。
盛蛟不知从哪里爆发出的力气,夺过一个家丁的刀,一刀砍下了李财主的脑袋。
鲜血喷溅在墙上,像一朵妖艳的花。另外两个家丁也被盛蛟刺伤,惨叫着逃走了。
我瘫坐在地上,看着李财主无头的尸体,胃里一阵翻腾。
盛蛟丢下刀,跪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他的伤口全部裂开,鲜血染红了。
盛蛟丢下刀,跪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他的伤口全部裂开,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
\"我们...得离开...\"盛蛟艰难地说。
可还没等我们收拾,官老爷就带着衙役来了。
他看着李财主的尸体,脸色阴沉得可怕:\"杀人偿命,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就在衙役要绑走盛蛟的时候,镇子里来了一个道士。
他自称天师,说能祈雨救旱,方法是要找一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童男童女献祭给龙王。
官老爷眼睛一亮:\"正好!这两个小畜生杀了人,不如让他们将功赎罪!\"
那道士看了看我和盛蛟,露出诡异的笑容:\"妙啊,真是天意。
\"这对兄妹正好符合条件。\"
我和盛蛟被强行灌下一堆味道古怪的药,然后带到镇外的一个山洞前。
山洞黑漆漆的,像一张等待吞噬我们的大嘴。
道士笑着对我们说:\"这是千年难遇的龙凤脉,本可出地仙大妖,却被人所斩。
\"但里面还有一口怨气未散,你们进去后,只需半年的时间,就能成为阴阳互转尸。\"
我和盛蛟被推入洞中。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低吼,腥臭的热气喷在我脸上。
我紧紧抓住盛蛟的手,感觉很疼很疼,
全身都疼,还很热,那种从心中燃烧的热。
还有痒,仿佛从骨髓里流便全身的痒。
后面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洞外,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
盛蛟站在我身边,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诡异的红光。
那道士又走了进来,看见我们却是满脸错愕。
\"不对,怎么会回事?这不是阴阳互转尸,这好像是传说中的魃尸?\"
\"奇怪,怎么会成魃尸的?\"
\"哦!\"
\"我明白了,这龙凤脉并未斩绝,还有一丝魂灵不灭,\"
\"对了!一定是这样的。\"
那道士拍着手大笑,随手取出一个铜铃,就在这个时候盛蛟瞬间到了他身前,
只是一掌那道人就在惊恐中化成了灰烬。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发现皮肤下隐隐有火焰般的纹路在流动。
\"我们...变成了什么?\"我惊恐地问。
盛蛟没有回答,只是看向远处的镇子:\"报仇的时候到了。\"
我们发现自己会飞了,力气大得惊人,而且感觉不到疼痛。
最奇怪的是,我们周身环绕着一层血色的火焰,所过之处草木枯萎。
回到镇子时,我们发现可以变回常人的模样。
那天晚上,盛蛟用某种力量控制了全镇的人,男女老少,甚至家畜家禽,全都目光呆滞地跟着我们走向飞熊的巢穴。
原来飞熊并没有死,只是被爹封印了。
盛蛟用身体撞开封印,在巢穴上方开出一个大洞。
\"跳下去。\"盛蛟命令道。
镇民们一个接一个跳进洞里,然后在最后一刻恢复了神智。
他们尖叫着,哭喊着,向上爬却又滑落。我和盛蛟站在洞口,看着他们在绝望中挣扎。
\"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孩子!\"
\"我们知道错了!\"
\"桃鸾!盛蛟!我们是看着你们长大的啊!\"
他们的哀求在我耳边回荡,但我心中只有冰冷的恨意。
盛蛟放出了飞熊,看着它一个接一个地撕碎那些曾经伤害过我们的人。
当最后一声惨叫消失,盛蛟击碎了飞熊的脑袋。
我们站在血泊中,突然感到一种可怕的空虚。
就在这时,几个人出现在巢穴上方。
为首的人穿着白衣,骑着一头长着金鳞独角的蛟龙。
他手中拿着一个铜铃,只是轻轻一晃,我和盛蛟就头痛欲裂,跪倒在地。
\"没想到让彭老头炼制阴阳互转尸,居然机缘巧合炼出了魃尸。\"
白衣人冷笑,\"幸好提前下了血咒,不然连我也要逃了。\"
盛蛟因为旧伤未愈,力量不如我,很快就被他们制服。
我想救他,但那铜铃的声音让我痛不欲生。
最后,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盛蛟被他们带走,
而我勉强逃脱,躲回了这个已经空无一人的镇子。
从此,我就在这里等待。
等你,等也许永远都不会再见的盛蛟。
等……自己也不知道等什么。
我想去找你,可爹说过,不能去皇城找你,
那样只会给你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