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3章就这手艺还敢要钱?


五月立夏时节,燕京城里的槐花开的正旺。
李向南瞪着厂里一辆三轮人力车,驮着霍锦森和温秋雅在春雨二厂连夜赶制了一天一夜捣鼓出来的牵引设备往念薇医院赶。
丁雨秋骑着车与他并排,鼻头还冒着晶晶闪闪的汗光,但此刻她可没觉得热和累,整个人都充满着干劲儿和兴奋。
温秋雅骑着车跟在三轮车后,速度也不敢慢,生怕掉了队。
而后车座上,扶着牵引机的霍锦森则叫苦不迭。
他倒不是因为路况颠簸而叫苦,而是此刻,他想睡觉。
昨天早上七点就起来的他,现在是下午两点半,细细一算,竟有31个小时没有睡觉了!
长时间的脑力思考加上体力劳动之后,霍锦森只感觉身心俱疲。
这会儿摇摇晃晃的后车座里,让人感觉像是站在了一团棉花里,困意便如潮水般袭来。
可霍锦森知道,现在不能睡!
他好不容易跟温部长打造的牵引机,不能在这路途中出现任何意外。
所以他一双手死死扶着前后摇晃的牵引机,不停的咬自己的下嘴唇让自己清醒。
“锦森,要不我两换一下吧?”
温秋雅瞧他眼皮子都在打架了,一双眼睛早就撑的血红,一直在不停的晃着自己的脑袋,便大声喊了一声。
“不用,我能坚持的住!”霍锦森回了一句,可这话刚说完,三轮车忽的颠了一下,他整个人随着前后的惯性加上腾空的瞬间,一下子朝后扑在了地上。
“哎哟!”
温秋雅吓了一大跳,刷的一下把车斜向了侧面。
“霍锦森!”骑在前头的丁雨秋回头一瞧,赶紧喊道:“向南停车!”
刷!
三轮车被李向南刹停,他哎了一声回头一瞧,心中卧槽了一声,赶紧跳下来跑回去。
“没事儿吧锦森?怪我怪我!没注意石头!”
此刻的霍锦森人摔在地上,两只手把倒下来的牵引机顶着,脸上全是抱歉,忙喊道:“快看看牵引机摔坏没?我接住了……”
李向南瞪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机器,你受伤没?”
霍锦森摇摇头,被他拉开机器后,脸上全是歉意的坐起来,“对不起李总,是我的错,我身上软绵绵的一直想睡觉,一点没注意到路况,一被颠我就没抓住……”
“哎!”听了这话,李向南拽着他手把他拉起来,“还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们这么加班的,太辛苦了……”
“哎哎哎,我说,锦森没事儿,你们两别互相道歉了!”丁雨秋已经围着霍锦森左右转了一整圈,也检查了牵引机,没发现人受伤机器也完好。
温秋雅蹲在地上观察了一阵,后怕道:“幸好咱们的速度不快!”
李向南点点头拍拍霍锦森的肩头,“抽支烟你醒醒神,你来骑车,你活动起来之后就没那么困了!我坐后头扶着!”
他们两都是男人,体重在这,让丁雨秋和温秋雅来骑三轮拉人和货,自然不现实。
“来一根!”霍锦森以前不抽烟,现在恨不得赶紧抽一根提提神。
再上了车让他骑之后,果然效果好了很多,再没出什么幺蛾子。
不过李向南倒是对霍锦森这小子的韧性有了全方位的认识。
或许温秋雅说的不错,二厂那边可以交给他了。
几人一路哼哧哼哧的驮着仪器回念薇医院,到了附近,都已经快四点了。
午时燥热的热气在此时开始褪去,被荒郊野地包围的念薇医院,空气中弥漫着槐花和丁香的混合香气。
“妈耶,终于到了!”丁雨秋瞧见医院的大楼近在咫尺,默默擦了擦因为长时间骑车运动后潮红的脸颊。
“呼!”
后头的三人都微微松了口气。
咣咣咣咣……
可就在这时,医院门口忽然响起一阵敲锣声。
“各位叔叔阿姨……”
期间还伴随着一声稚嫩的男孩声。
三轮车速度忽减,李向南扶着牵引机微微侧身看向院子门口。
于一洋正提着怀抱大的铜锣在敲打。
“先停一会儿!”李向南敲了敲三轮车的铁皮。
“好!”
霍锦森把车停下,丁雨秋和温秋雅也停在了车侧,几人相互间对视了一眼,都不明所以的看着李向南。
“先看看情况!”
李向南掏出烟给霍锦森抽,一边说道。
牵引机要经过门口进院子,势必要从于一洋他们的杂耍摊前过,到时候见到自己,于家人肯定会中断表演,那样好不容易开演聚集起来的人马上又散了。
李向南晓得于家人挣钱难如登天的。
他们把三轮车停在卖货的摊位前,没有在上前了。
可于一洋在那边喊到第三遍,才聚起七八个人。
有个路过的大婶拎着暖壶站住脚:"这不是老于家的孩子吗?怎么控不住场又来表演来了?那不是闹笑话嘛!"
“能挣几个子是几个子,谁嫌钱多啊!”
“哎,跟命比,脸面算啥?那两娃的老子都快死喽!”
有周围人附和着看热闹。
霍锦森和温秋雅对视了一眼,视线黯淡起来。
“妈!”
尽管人很少,可于一洋还是满怀信心的朝自己母亲喊了一声。
巩金花深吸口气,拍了拍儿子的肩头,弯腰钻进那个褪了漆的木桶。
这是"柔术钻桶",父亲最拿手的活计之一。
于一洋看见母亲的手在抖——桶口比父亲用的小了一圈,她卡在中间进退不得。
人群里发出哄笑。
"让开!"
一见人群的走向不太对,于一洋突然扔掉铜锣,一个跟头翻到场中央,赶紧救场。
他抓起父亲常用的青花碗往头上摞,碗底粗糙的釉面刮得头皮生疼。
这是"顶碗",他偷偷练过无数次,最多叠过三个。
"各位瞧好!"于一洋踮起脚尖,碗摇摇欲坠。
第五个碗叠上去时,最底下那个突然滑落。
他下意识伸手去接,结果整摞碗"哗啦"碎了一地。
人群"嗡"地炸开。
“哈哈哈哈!”周围的所有人都在笑。
穿工装裤的男人吐着瓜子皮:"就这手艺还敢要钱?"
于一洋蹲在地上,看着父亲的碗被自己摔碎,整个人都懵了。
四周的笑声惊醒了他,低着头的他瞧见母亲正奋力的往桶外钻,便低着头红着眼睛捡碎片,瓷片边缘割破手指,他偷偷把血抹在裤腿上。
巩金花此刻终于从桶里钻出来,头发上沾着木屑。
"孩子他爹住院了..."原本她以为能靠着这份说辞聚拢一点人气,可话说出来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得弯腰帮儿子捡碎片。
有几个人转身走了。
这时住院部的侯大爷拄着拐杖过来:"哎呀,这不是天桥于健的媳妇吗?老于那天表演钢筋缠脖子把自己伤的住了院……"
他嗓门大,立刻引得更多人围过来。
于一洋扭头去看他,认得他好像在自己父亲手术室前停留过。
他再回头看去,人群里有几个穿病号服的病人,好像都是住院部的。
有个瘦得像竹竿的叔叔,左手还挂着吊瓶,右手在兜里摸来摸去。
巩金花好像明白了什么,忙一把拉起蹲在地上的儿子,她抹了把汗,瘸瘸拐拐的来到场中,突然劈了个叉。
她年轻时能劈"一字马“,现在只能劈开一百二十度。
于一洋震愕的看着母亲的倔强,擦了擦委屈的泪,抓起最后三个完好的碗,这次他没数数,直接摞在头上,然后慢慢跪下,仰头,再一点点直起腰。
碗稳稳当当。
"好!”挂吊瓶的病人突然喝彩,扔过来两个一分硬币。
硬币滚到于一洋脚边,他看见那人病号服上印着"呼吸科"。
“小家伙未来可期!”
“这一字马可以!”
“加油!”
不停有人往场中扔硬币,场面一时竟也有两分热闹。
甚至还有穿蓝布衫的老太太颤巍巍地往场中放了个铝饭盒:"自己蒸的菜团子……"
于一洋跑过去把饭盒抱起来,闻见茴香馅的味道,肚子"咕噜"一声。
母亲的道谢声带着哭腔,他不敢抬头,怕眼泪把碗打湿。
人群慢慢散去,于一洋跪在地上把摔碎的碗小心包好——父亲说过,青花瓷碗是爷爷那辈传下来的。
母亲突然蹲下来抱住他。
于一洋感觉颈窝里热乎乎的,他数着母亲后背的补丁:"妈,我要多练习,等我跟父亲一样学会‘空竹’,就能挣更多钱。"
巩金花没说话,只是把他搂得更紧。
这时李向南才领着丁雨秋他们三人推着车过来,笑着问道:“青青哪儿去了?”
于一洋母子扭头看去,不好意思的擦了擦自己的眼泪,起身回道:“让她在手术室那边看着的,我们在这表演,还能有点收入……”
李向南瞧了瞧于一洋刚刚捡起来的硬币,怕是连七分钱都没有,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指了指身后的车座。
“我们一起进去吧,给于大哥做手术的牵引设备已经做好了!”
“真的吗院长?”于一洋和巩金花俱是浑身一震,扭头朝着三人车后头瞧去,双眼满是期盼。
他们又同时扭头去看李向南,眼里充满着感激。
好像每一次这个人出现的时候,都会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他们充满着无数的期待,也拥有着无限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