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怡红幻影:花奶奶与金玉梦
袭人,这个贾母拨给宝玉的大丫头,自打那年与宝玉初试云雨,得了王夫人的默许和月钱上的抬举,心思便一日比一日活络了。她自觉身份不同,虽无名分,却已将“宝玉屋里人”视为囊中之物,行事做派,渐渐有了几分主子的影子。
小丫头们私下里嚼舌根,戏称她一声“花大奶奶”,这称呼带着三分调侃七分暗讽,偏袭人听了,心底竟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熨帖。
而另一位“奶奶”,更是早早画好了蓝图。薛家进府,那“金玉良缘”的风声便如影随形。宝钗端庄持重,举止合度,可日日从梨香院不辞路远地“顺路”踱到怡红院,风雨无阻,其意不言自明。她心中那“宝二奶奶”的位份,似乎已是板上钉钉,只待时机成熟。
这日,史湘云来了,旧友重逢,宝玉欢喜不尽。晚间,湘云与黛玉同歇。宝玉送她们回房,依依不舍,磨蹭着不肯走。袭人催促了几回,他才勉强回房。次日天刚蒙蒙亮,宝玉便等不及,披衣靸鞋,脸也不洗,直奔黛玉房中而去。他惦记着湘云,又爱那姐妹间的热闹自在。
到了潇湘馆,见黛玉、湘云刚起,正梳洗。宝玉不拘小节,就着湘云用过的残水洗了脸,又涎着脸,千妹妹万妹妹地央求湘云替他梳头。湘云无法,只得笑着替他梳理。
恰在此时,袭人寻了来。一进门,见宝玉已梳洗停当,正与湘云亲昵说笑,那水还是湘云用过的。袭人脸色登时沉了下来,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她回房自己梳洗,心头那股无名火却越烧越旺——自己这贴身服侍的倒起晚了,少爷却巴巴地跑去别人房里,用别人剩下的水,还让别人梳头!这将她置于何地?
正憋着一肚子气,忽听门外莺声:“宝兄弟哪去了?”抬头见是宝钗。袭人压下心头烦闷,勉强挤出个笑:“宝兄弟?他如今哪还有在家的工夫!”这话里,三分怨怼,七分指桑骂槐。宝钗何等聪慧,一听便明,心中暗忖:这丫头倒有些见识。
袭人见宝钗神色,更觉找到了知音,忍不住叹道:“姊妹们和气,原是该的。可也得讲究个分寸礼节不是?哪有这般黑家白日闹腾不休的!凭人怎么劝,只当耳旁风!”这话,明着说黛玉湘云,暗地里何尝不是刺着日日来“打卡”的宝钗?宝钗住在梨香院,路程比潇湘馆远得多,来得却更勤。
宝钗听了袭人这番“高论”,非但不觉刺耳,反而觉得她“倒有些识见”,甚至“言语志量深可敬爱”。两人竟在宝玉的炕上坐下,一个含沙射影地抱怨,一个不动声色地套问底细,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正说着,宝玉回来了。宝钗见状,便起身告辞。宝玉纳闷,问袭人:“怎么宝姐姐和你说的这么热闹,见我进来就跑了?”
袭人端坐着,面沉似水,眼皮都不抬一下。
宝玉再问:“到底怎么了?”
袭人这才冷笑一声:“你问我?我哪里知道你们的缘故!”那语气,倒像主子在呵斥不懂事的下人。
宝玉见她脸上气色与往日大不相同,赔笑道:“好端端的,怎么动了真气?”
“动气?”袭人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我哪里敢动气!只是从今儿起,二爷您别再进这屋子了!横竖有人伏侍你,再别来支使我。我这就去回老太太,仍旧伏侍她老人家去!”话音未落,竟身子一歪,直挺挺地在宝玉的炕上躺倒,还闭上了眼睛。
宝玉何曾见过这等阵仗?真真是“深为骇异”。一个丫头,竟敢如此拿大,在主子面前撂脸子、睡主子的炕!他忙上前推她、劝慰。袭人只管合着眼,纹丝不动,那气派,倒比贾母还足上三分,十足的“花大奶奶”架势。
宝玉哄了半天,无计可施,自己也只得悻悻躺下。袭人这才睁眼,点头冷笑:“你也别恼!从今往后,我只当个哑巴,再不劝你一声儿,如何?”
宝玉冤得跳起来:“我又怎么了?你何曾劝我?一进来就不理我,赌气睡下,这会子又说我恼?我何尝听见你劝我什么了?”
袭人斜睨着他:“你心里还不明白?还等我说呢!”那神情,俨然是正妻在质问偷腥的丈夫。身份?规矩?在她此刻的心气儿里,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对宝玉那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和掌控欲。
袭人的姨娘之路,似乎因王夫人的暗中提携而一片光明。这日,王夫人刚将袭人的份例提升,等同于姨娘,只是尚未明言。众人散去,宝钗本欲邀黛玉去藕香榭,黛玉辞了,她便独自一人,又“顺路”拐进了怡红院。
院中静悄悄的,连廊下的仙鹤都蜷在芭蕉叶下打盹。宝钗熟门熟路,悄无声息地径直走入宝玉卧房。只见宝玉在床上酣睡,袭人坐在床边矮凳上,一手执着蝇帚子轻轻赶着蚊子,一手正做着针线。
宝钗走近,悄声笑道:“你也过于小心了,这屋里哪还有蚊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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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人吓了一跳,见是宝钗,忙放下手中活计起身:“姑娘来了,倒唬了我一跳。”宝钗目光落在袭人手中的针线上——那是一个白绫红里的精致兜肚,上面用五彩丝线绣着“鸳鸯戏莲”的图案,红莲绿叶,鸳鸯色彩斑斓,栩栩如生。
“嗳哟,好鲜亮的活计!这是谁的,值得费这么大工夫?”宝钗问。
袭人朝床上努努嘴。
宝钗掩口轻笑:“这么大了,还带这个?”
袭人解释道:“他原是不肯带的。我特意做得精细,哄他看见喜欢。如今天热,夜里睡觉不老实,盖不严实,带上这个,就不怕着凉了。”语气里满是熟稔的亲昵和管束。
两人就在熟睡的宝玉身旁,旁若无人地讨论着他的贴身衣物。宝钗这位未出阁的千金小姐,对着青年表弟的内衣评头论足,神情自若,毫无赧色。在她心里,仿佛已将自己代入了未来主母的角色,而袭人,则是她得力的“贤妾”。
正说着,外头有事叫袭人。袭人便对宝钗道:“姑娘略坐一坐,我去去就来。”竟放心地将熟睡的宝玉和这私密活计都留给了宝钗。
宝钗应了,目光却被那兜肚上的鸳鸯牢牢吸引。她走到袭人方才的位置坐下,看着那活计,只觉得针脚细密,配色鲜亮,实在“可爱”。鬼使神差地,她竟拿起针线,接着绣了起来。一针一线,绣的仿佛是自己的锦绣良缘,绣的是那“宝二奶奶”的实景。她全神贯注,连有人靠近都未察觉。
窗外,黛玉和史湘云来找袭人。隔着碧纱橱,两人往里一望——只见宝玉穿着银红纱衫,随意睡在床上。宝钗紧挨着床边坐着,低眉垂眼,专注地绣着那件红莲绿叶、五色鸳鸯的兜肚。旁边,还放着袭人用来驱赶蚊蝇的蝇帚子。
好一幅“贤妻侍夫”的静谧图画!
黛玉和湘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愕与强忍的笑意。两人不敢惊动,连忙捂着嘴,悄悄退开了。这场景,于礼不合,却又微妙地契合着某些人心照不宣的期许。
宝钗浑然不觉,正绣得起劲。忽听睡梦中的宝玉含混地喊了一句:
“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
宝钗手中针线猛地一顿,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那里,指尖冰凉。那“金玉”二字,像冰锥刺入她精心编织的梦境。她怔怔地看着床上无知无觉的宝玉,又低头看看手中那对戏水的鸳鸯,只觉得那鲜艳的色彩此刻无比刺眼。
岁月流转,大观园里的繁华终如流水。
“花大奶奶”袭人,自恃有王夫人撑腰,与宝玉关系特殊,姨娘之位在她看来已是十拿九稳。她一心扶持“金玉良缘”,认定宝钗上位后,自己这个“贤妾”地位更固。然而,她忘了晴雯被逐时,宝玉那洞穿人心的疑问:
“怎么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单不挑出你和麝月秋纹来?”
“你是头一个出了名的至善至贤之人,她两个又是你陶冶教育的,焉得还有孟浪该罚之处!”
那话语里的寒意,早已昭示了信任的裂痕。她以为的靠山王夫人,在家族倾颓之际,又能保她几分?她所效忠的未来主母宝钗,又怎会真正容得下她这样一个心思深沉、曾与丈夫有过肌肤之亲且颇有体面的“贤妾”?她汲汲营营的姨娘梦,终究如煮熟的鸭子,飞了。袭人最终被配给了伶人蒋玉菡,那“花大奶奶”的戏谑称呼,成了她野心的绝妙讽刺。
而那位以“宝二奶奶”自居的薛宝钗呢?她如愿嫁给了宝玉。可那又如何?宝玉的心,早已随“木石前盟”的林妹妹一同死去。洞房花烛,红盖头下是“举案齐眉”,案上却横亘着无法逾越的鸿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宝玉最终选择了遁入空门,留下宝钗守着“宝二奶奶”的空名和贾府败落后的满目疮痍。她日日打卡的怡红院,她亲手绣上的鸳鸯戏莲,连同她精心打造的金玉良缘之说,都成了镜中花、水中月,一场彻头彻尾的虚空。
怡红院里,曾有两个女子,一个以“花大奶奶”自居,一个以“宝二奶奶”自诩。她们都以为自己能牢牢抓住那个“宝二爷”,掌控他的生活,占据他生命中的重要位置。殊不知,那看似触手可及的身份与情爱,不过是红楼一梦中的幻影。身份错位的妄念,终敌不过命运的无常和人心深处的真实。袭人的痴心掌控,宝钗的处心经营,到头来,都不过是黄粱一梦,徒留笑谈。
多年后,已为人妇的袭人在市井街头偶然遇见了身着素衣的宝钗。曾经的“宝二奶奶”如今面色憔悴,身形单薄,眼神中满是落寞。袭人心中五味杂陈,当年的“惺惺相惜”早已烟消云散。宝钗看到袭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尴尬,也有一丝羡慕。
袭人走上前,轻声道:“宝姑娘,别来无恙。”宝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罢了,如今这世间,哪有什么无恙。”两人站在街边,相对无言。曾经在怡红院的那些算计、期许,都已化为泡影。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仿佛是在诉说着往昔的繁华与凄凉。袭人微微叹了口气,“这一切,就像一场梦啊。”宝钗默默点头,“是啊,梦该醒了。”随后,两人各自转身,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只留下那曾经的红楼旧梦,在岁月的长河中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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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那场偶遇,如一颗石子投入两人心中的平静湖面,泛起层层涟漪。此后,宝钗在清冷孤寂中,开始反思自己的前半生,她收起了往日的端庄自持,尝试着去做一些从前不屑的小事,去感受平凡生活的烟火气。而袭人,在与蒋玉菡的日子里,也不再像从前那般争强好胜,她学会了珍惜眼前的平淡。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宝钗漫步在一条幽静的小路上。走着走着,一阵悠扬的钟声传入她的耳中,这钟声清脆悦耳,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宝钗不禁停下脚步,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座古色古香的寺庙,寺庙的大门敞开着,透出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息。
宝钗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朝着寺庙走去。踏入庙门,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宁静。她缓缓走到佛前,双手合十,闭上双眼,虔诚地许下心愿,希望自己的内心能够得到真正的安宁。
就在这时,宝钗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睁开眼睛,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着她走来。原来是袭人,她手里提着一个包袱,里面装着一些物品。
袭人走到宝钗面前,微笑着说道:“宝姐姐,我来给寺庙送些东西。”宝钗也微笑着回应道:“原来是你啊,袭人。”两人相视一笑,没有了昔日的复杂情绪,只剩下历经沧桑后的坦然。
她们并肩坐在寺庙的台阶上,回忆起大观园的时光。那些曾经的勾心斗角、繁华锦绣,如今都已成为过眼云烟。她们谈论着彼此的生活,感慨着时光的流逝。
最后,太阳渐渐西沉,天边泛起了一抹绚丽的晚霞。宝钗和袭人相视一笑,仿佛所有的恩怨都已在这一刻消散。她们站起身来,各自带着一份释然,重新踏上了自己的人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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