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停云落月

祖父是一个话平日里很少,但是很勤快,爱做事的人,他虽不善言辞,却十分细心。


那日清晨他照例在屋外劈柴,看到予安从房间里走出来,眼下却一片阴鸷。


他放下手中的弯刀,走上前去,“予安,可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也没什么大事,祖父,只不过是昨夜做了噩梦,今日清晨醒来心中有些郁闷罢了。”


祖父将她带到院里的草棚下,轻轻为她搭上了脉,他细细的感知着予安脉搏的跳动,眉头却越皱越紧。


最后却也只是笑了一笑,说:“有些心脉受损,不过也没什么,祖父给你好好调理调理,什么病都会好起来,你放宽心。”


“嗯。”


“对了,你养的这只鹤很有灵气,但是在这样一个土院子里有些憋屈,你带它去村里的池塘边转一转,顺道捉些小鱼小虾回来,今日熬鱼汤喝。”


予安轻轻笑了笑,晨雾未散,便带着鹤往溪边去。


溪水清凉,予安弯腰翻动卵石,小虾受了惊,急窜出去,被鹤一喙啄住。


“慢些吃。”她捋了捋鹤背的羽毛,“今日多抓些,给你存着。”


远处传来牧童的柳笛声,小鹤昂首,振翅掠过水面,惊起一串银亮的水花。


对岸有几个洗衣的妇人,槌衣声咚咚响,小鹤受惊,扑棱棱溅起水花,湿了予安的半幅裙角,她也不恼,只揪了把芦苇穗子丢它。


日头渐高,塘水也逐渐暖了,予安赤脚踩进淤泥里,脚趾缝钻出几只小螺,小鹤踱过来,长喙在她手心一点,原来是只半死的泥鳅。


“谁要吃这个。”她抹了把汗,泥鳅又滑回水中,“小鹤,要抓活的,知道了吗?”


她正将手中的活泥鳅扔进篓子里,就听到远处传来祖父的咳嗽声,老人背着药筐从堤上走过。


小鹤突然伸长脖子叫了一声,惊飞了苇丛里的野鸭。


祖父看到予安赤着脚一身泥泞,睁着双大眼睛在看自己,觉得有趣,他故意逗予安:“怎么出来混玩一圈变成一只脏泥鳅了?”


予安闻言也不恼,她“嘿嘿”笑了两声,神情中还有些腼腆,祖父看她这反应,心中有些落寞,他自言自语说:“看来还是没养太熟啊,都不敢跟我闹小脾气。”


他从自己的草药篓子里取出一枝药草,“看,今日采到了许多当归。”


予安远远看着祖父手中的草药,心中高兴,她抬起手笑呵呵的给祖父鼓掌,惹的祖父又是一乐。


爷孙俩一同回了家,予安抓回去好多青虾,祖父便挑了些龙井茶芽,做了个龙井虾仁,“泥鳅刚抓来土腥气重,先用清水养上三天,到时候做酱焖泥鳅吃。”


予安听得嘴馋,她趁着祖父炒青菜时偷偷吃了几个小虾仁,祖父看在眼里,却也只是宠溺的笑了笑。


予安平生以来去过好多地方,不管是朱门大院,还是市井小院,她都能做到既来之则安之。


但她却从未拥有过乡野生活,过去她在冷宫吃不上好东西,去周国做质子更是连饱腹都无法保证,她那时候就心想,等她逃出周国,回到吴国找到了娘亲,她一定要将金银财宝囤的满满的,给娘亲买好多好多漂亮的衣服,每天吃大鱼大肉。


如今与祖父生活在这样一个乡野中,没有什么漂亮的衣服,也没有大鱼大肉,可她却终于找到了内心深处的宁静。


暮色染了窗纸,予安与祖父对坐方桌两头,一碟腌芥菜,半碗虾酱,糙米饭腾着热气,祖父的竹筷在碗沿顿了顿,原是院门吱呀响了。


“秦老哥!”隔壁的柳婆婆挎着竹篮闯进来,篮里小鸡扑棱翅膀,扫落几根褐羽,“新孵的芦花鸡,最补身子!”


予安忙起身,板凳腿刮着泥地,那鸡突然猛蹬腿,挣出篮子,“哐”一下落在饭桌上,爪子踩进虾酱碗。


“哎唷这瘟货!”柳婆婆去捉,鸡却扑向祖父的饭碗,老人不躲不闪,枯手一翻,正扣住鸡脖子,鸡爪上还粘着两粒米饭,在空中一晃一晃。


予安憋着笑,见祖父把鸡塞回篮里,顺手抹了桌上酱爪印:“留着下蛋。”


“下什么蛋。”柳婆婆拍一拍大腿,“专程挑的公鸡,炖汤才香哩!”她忽然凑近予安,“丫头瘦得鹌鹑似的……”话没说完,鸡又从篮里探出头,啄她脑后发髻。


祖父摸出三个铜钱,柳婆婆却倒退着往院门走:“使不得使不得,上回您给虎子扎针还没谢……”话音混着鸡叫,人已消失在暮色里。


桌上虾酱混了鸡爪印,祖父拿筷子搅了搅,照旧扒饭,檐下传来扑翅声,小鹤踱进来,偏头盯着空篮子。


“予安,你看看,这乡下的人啊,有这点好处,心里老记着别人对她的好,要我说你也不用这么拘束,往后的日子里想要跟谁相处想要做些什么,自做就是,这里的人都淳朴,没什么坏心眼儿。”他说着又看了一眼一直咯咯乱叫的芦花鸡,“既然是只公鸡那就先养着吧,等稍微长大一点,祖父给你熬鸡汤喝。”


祖父说的话,予安听了进去,往后的日子里她也逐渐放开天性,和村子里的人熟络起来。


她本来就是个爱说话又调皮的孩子。


予安渐渐成了村里的“野丫头”。


清晨的溪边,洗衣的妇人还未蹲下,就见她卷着裤腿站在水里,手里拎着竹篓,正弯腰摸螺蛳,小鹤在一旁踱步,时不时低头啄一尾小鱼。


“秦家丫头,又来捞零嘴?”李婶子笑着捶打衣裳,水花溅到予安裙角上。


“给您留半篓!”予安笑嘻嘻地晃了晃竹篓,里头螺蛳哗啦响,她如今知道谁家爱辣炒,谁家要炖汤,摸来的螺蛳总是一家分些。


村口的晒谷场成了她的“戏台”。午后太阳毒,几个半大孩子蹲在树荫下玩石子,予安凑过去,从袖子里掏出把杏脯:“输的吃一颗!”那杏脯是她跟祖父学着腌的,酸得人挤眉弄眼,孩子们起初拘谨,后来抢着要,连最腼腆的二妞都敢伸手拍她肩膀。


跛脚的阿承常带她去后山摘野果,他认得哪棵杨梅甜,哪丛树莓没刺,予安攀着树枝乱晃,熟透的果子雨点般往下掉,阿承在底下用衣襟兜着,笑得露出虎牙:“祖宗哎,轻点儿!”


偶尔她也闯祸,有回追着小鹤跑进菜园,踩塌了张叔刚栽的茄苗,老人举着锄头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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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要打,她赶紧掏出荷包里藏的薄荷糖:“您消消气……”张叔板着脸接过糖,转头却塞给她两个新摘的甜瓜。


最热闹的是赶集日。予安挤在人群里,头发丝黏着汗,手里攥着三文钱,跟卖糖人的老伯讨价还价:“再加个猴儿!”周围响起一片哄笑,最后她举着两个糖人回来,一个给了流口水的邻家小妹,另一个自己舔着,黏得手指头分不开。


暮色四合时,常有人隔着篱笆喊:“秦丫头,来家喝粥!”灶台上的铁锅咕嘟响,她捧着粗瓷碗,听老人们讲山里有狐仙的传说,烛火摇曳里,那些皱纹纵横的脸,渐渐比京城小姐的胭脂面更让她觉得亲切。


小鹤也成了村中一景,它大摇大摆走过田埂,孩子们不再惊叫,反而会丢些虾壳喂它。


有日予安发烧没出门,听到傍晚窗根下窸窸窣窣,她转过头一看,原是阿承放的野梨,李婶塞的艾草团,还有不知谁摆的一小包松子糖。


祖父在药房捻须微笑,看着孙女黑红的脸蛋,想起她初来时死气沉沉的模样,窗外的蝉鸣震耳欲聋,却比任何丝竹都动听。


那一夜爷孙俩一同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祖父开口问:“予安,你年岁到了,可有心上人?”他怕惹的予安不快,又立即补充到:“祖父就是问问,这件事全凭你自己做主,你若真是有什么心上人,你跟祖父讲,祖父可以为你做媒了却这桩心事,总不能让你一直跟我这个糟老头子在一起,白白消耗了大好年华。”


予安宛然一笑,说:“祖父,我给您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个姑娘,她被送去了其他地方,那个地方的人对她很不友好,他们老欺负她,还不给她吃的,总是言语侮辱她。她在那里很害怕,这个时候她碰到了一个人,这个人的遭遇跟她一样,他们两个相互取暖,每次有人欺负那姑娘时,他就会挺身而出保护她,后来那个人被接回去了,走之前给这姑娘留了信物,还承诺说日后若有什么需要,便可拿着信物去寻他,这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可是姑娘却总是会想起那一段时光,想起被他保护的感觉和温暖。”


祖父若有所思,思索了许久,说:“这姑娘爱上那个人了吗?”


“不知道,姑娘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每次想到婚嫁之事时,脑海中却总会浮现出他的模样。”


祖父叹息着说:“若那人回到自己的家中要帮忙处理家中事务,他又怎能顾得上像小时候那样照顾那位姑娘呢?”


“是啊,那姑娘或许只是在怀念那种温暖的感觉,她如今已经长大了,能够照顾好自己,也能照顾好在意的人。”


祖父看向予安,神情严肃,“孩子,祖父年少时也没觉得嫁入皇室有什么不好,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不论他当时对你有多好,他终究已是赵国的王,君王无情亘古不变,不管是多么好的人,只要坐上那个王位,性情就一定会变质,你贪恋着往日的温暖,但这种温暖只存在于回忆,如今很难再触碰了,祖父私心不想你再嫁入王室,你可明白?”


“明白,祖父。”予安轻轻回应着。


夜空的萤火虫忽明忽暗,就像地上人儿一声一声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