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一无所有

赵书年很忙,他每日夙兴夜寐,鲜有能够休息的时候,即便如此,平日里批奏章和吃饭的时候,他都会叫上予安陪自己。


就好像予安在他身边就能够让他更安心一般。


他将那枚扳指重新戴在予安的手上,有了这枚扳指,予安在宫中几乎可以畅通无阻,并且无论是谁见到她都恭恭敬敬。


予安作为吴国的公主,却从未受到公主级别的尊重,反倒是在赵国,体会到了这尊崇的荣耀感觉。


那日书年去上早朝,予安担心祖父故而睡不着,心中郁闷,便跑去宫里面转悠,她沿着一道朱红色的墙一路走下去,到路的尽头转了个弯儿,迎面撞上个人。


予安正欲道歉,那被撞到的人不恼,反倒十分激动的握住她的手,予安定睛一看,眼前这人不正是自己年幼在周国做质子时那位经常帮助她的尚书家千金——封瑾?


她一袭藕荷色绣银枝牡丹的宫装,衣襟处别着鎏金海棠花扣,发间一支累丝蝴蝶簪,蝶翼薄如蝉翼,随着转头的动作轻颤,倒像是当年扑在她鬓边的那只真蝴蝶,腕上套着对羊脂玉镯,玉色温润,偏生右腕那只内侧有道细痕,是幼时两人玩闹,她失手磕在石阶上留下的。


“予安。”封瑾见到她心中感慨,轻轻叫了句。


“封瑾。”予安也喃喃叫出她的名字。


“大胆!竟敢直呼娘娘名讳!”予安听到她身边的小丫鬟呵斥自己。


“不可无礼,她是我的故人。”封瑾立即说到。


此言一出,那丫鬟察觉失礼,急忙低下了头。


予安听丫鬟叫封瑾娘娘,心中有些失落,问到:“阿瑾,你乃尚书之女,为何会远离他乡来到赵国做娘娘?两国和亲应当轮不到你才是。”


“是我爹,为了家族荣耀。”


予安立即就明白了,她细细看着眼前的封瑾,生出股同病相怜的感觉。


封瑾牵着她的手走进殿中,“我们在房中聊吧,何必站在外头?傻兮兮的。”


予安闻言笑了笑,有些担忧的看着眼前人的满头珠翠,想起了过去。


那次她被人踹进小池塘里,落得满身泥泞,旁边的人都在嘲笑她,只有封瑾去远处折了根很长的树枝,递到她手边,将她拉了上来。


她见予安的衣裳破烂的不成样子,就从家里取出一套自己的给予安换,她们一同坐在柳树下看着远处重峦叠嶂。


予安见她看远方看得出神,便问:“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山。”


予安看着和她眼中同样的山,好奇问到:“为什么要看山?”


她到现在还记得,当时小小的封瑾眼中透着波光粼粼,“因为山的尽头有海,海的尽头有自由。”


“自由……”予安细细品味着小封瑾说的话,却并不能完全理会她的心境,因为对于当时的予安来说,自由不重要,山和海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有如何能够在周国稍微好一点的活下去。


当时的她只知道只有好好的活下去,才有机会回到吴国去找娘亲。


想到这儿她又看了看四周的院子,到底是娘娘的宫殿,院里奇珍异草众多,铺陈样式无不精巧。


可再怎么精巧,也不过就这点儿地。


跟山跟海如何比拟?


她不禁开口问:“封瑾,你过得好吗?书年他,待你好吗?”


“我是自周国远道而来的公主,陛下自然对我很好。”


“哦。”予安这样回答着,心中却闷闷的。


她很想问她:“阿瑾,难道你就愿意一直困在这个宫中吗?你幼时向往的自由呢?”


可她看着封瑾那双深沉的眼,这些话终究只埋在了心底。


故友相见,却蒙上了一层青苔。


但她们依旧如往常一样谈天说地,彼此都觉得十分亲切,不知不觉就已日上三竿。


“寡人还未进这殿中就听到两位姑娘的声音了,故友相见,想必相谈甚欢。”


这声音,不是书年还能是谁?封瑾立即起身行礼,书年将她扶起,“免礼。”


他看着予安笑了笑,“既然今日故友齐聚一堂,就在这聚芳殿里用午膳吧。”


封瑾闻言立即安排丫鬟去准备。


予安觉着,封瑾和书年在一起,全无一点故日情分,与宫中的娘娘和大王没什么区别。


这顿饭她吃的很难受,封瑾在,书年也不怎么说话,空气安静的有点诡异。


好不容易用过午膳,予安还欲与封瑾一同歇息时,书年却好像不太愿意,他说:“这些日子你一直陪着我,今日若没了你,我都觉得无聊。”


封瑾闻言立即起身说:“陛下想有予安陪伴,臣妾也不好执意相留,予安,我们改日再叙吧。”


予安有些生气,这些人留啊走啊的可能问一下自己的想法?难不成让自己走就走,让自己不走就不走?


她看向书年,说:“可是我今日与阿瑾久别重逢,很想与她在一起。”


她此言一出书年神色僵了一僵,封瑾更是脸色有点发白,她见此场景心下发毛,想起封瑾现在毕竟是书年的妃子,若自己执意忤逆,难保不会连累她。


她当即一笑,“开玩笑的,看看你们什么反应。”


书年闻言也展颜,笑着和予安一同离去。


在路上,予安问:“我已来此数日,你为何不同我讲阿瑾在这儿?”


“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与她关系那般好,我以为……”


“什么?”


“我以为幼时在周国,我是你唯一的依靠,不曾想,舒妃在你心中也能留下波澜。”


“你忘记了?每次阿瑾给我一些吃食时,我都会拿回去同你一起分享。”


“哦?是吗?这些小事,有些忘了。”


“罢了,忘了便忘了,这些天你可有我祖父的下落?”


“还没有。”


这让予安有些恐惧,时间越久,祖父就越危险,她已失去母亲,祖父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书年见予安忧心忡忡,安慰到:“不必太过忧虑,人海茫茫总需要些时间,我相信他一定不会有事。”


予安抬起头看着他的双眼,第一次对眼前的人产生了怀疑,她甚至都在思忖书年是否真的派人去帮她找了祖父。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书年见她没跟上来,有些讶异的转过头看着她,他听到她问:“书年,这些年你真的过得好吗?”


他神色又一僵,但很快又和煦的笑起来,“予安何出此言,可是这些天我哪里有怠慢你,让你心生不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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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是方才你想留在聚芳殿却不如意,有些埋怨我?我只是太久没有见到你,所以想要你能多陪陪我,若你因此不开心,我派人送你去聚芳殿就是。”


予安轻轻摇了摇头,“不是,罢了,你不是经常头痛?我们去大殿歇息吧,我给你按一按,缓解缓解。”


这之后予安再欲去寻封瑾时,封瑾却每次都以身体不适为由将她拒之门外,予安不相信她这鬼话,但她又想不通为何她要这样躲着自己。


又一次去寻封瑾被拒之门外时,她没有转身离去,而是寻了处人少的地方,悄悄翻进了聚芳殿。


她正准备从窗子里钻进去时,听到了封瑾和丫鬟的交谈。


“娘娘,您这般在意予安小姐,又为何一次又一次称病不见她呢?您这些年在宫中也没什么故人,有予安小姐陪着,奴婢见了都觉得高兴。”


“我又何尝不想见她呢?只是海棠,陛下不准我见她,我又怎敢违逆他?”


“您说大王?可大王从未说过不准您见予安小姐。”


“有些事他只是不明说,但我们自己须得心中有数。”


“可是娘娘,大王为何不想您与予安小姐故友相见呢?”


“那是因为我无意中撞见了他的秘密,还被他知道了,而那个秘密,是我一切不幸的开端。”


“什么秘密?”


“海棠,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


“那这是我应该知道的事吗?”予安破门而入,问到。


“予安!”封瑾吓得睁大了双眼,她走到予安面前,“你怎可如此莽撞!若是被陛下发现了,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吗?”


“什么下场?你告诉我,你为何躲着我?我从不记得书年有什么头痛症,为何他现在头痛那般严重?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为何要瞒着我?”


封瑾眼中擎着泪欲言又止,她慢慢张开口,最后却只说:“我无法告诉你。”


“为什么?”


“予安,不要再逼我了,即便我告知你,于你而言也是折磨,若有一日到了穷途末路之际,我一定告诉你,你离开吧,走吧……”


她说着将于安慢慢推出殿门,眼中的不舍与悲伤溢于言表,予安摇着头,她困惑的看着眼前的故友,心乱如麻。


她眼睁睁看着那扇大门紧闭,痛苦的难以呼吸,正在此时她却看到自己的小鹤盘旋于上空,她吹了一声口哨,想让小鹤飞过来。


小鹤却全然不顾,依旧朝东北方飞去,予安见小鹤不听自己的话,心中奇怪,便跟着小鹤往东北方向走去。


她一路跟随,直到小鹤转过头鸣叫了一声,她心想或许这就是小鹤想要带领她过来的地方,她正准备走上前去,却听到“唰”的一下,小鹤应声摔下来。


予安尖叫着跑上前去,她看到小鹤的胸膛上渗着血,而那束箭射穿了它的心脏。


“是谁!到底是谁!给我滚出来!!!”她声嘶力竭的号叫,生出股毁天灭地的欲念。


她的大脑渐渐一片空白,她抱着小鹤的尸体看向四面八方,她看到四方魑魅魍魉群魔乱舞,感觉自己越来越无法呼吸,最后胸口一堵,“哇”的一声口吐鲜血,栽倒在地。


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她看着眼前的天,就像是地狱里恶臭的洗髓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