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我们将从不同中和解(10)

彼时白玉京尚未形成今天的规模,昆仑山也没有什么仙气屏障,纯阳教山门向上便已经进入仙气浓郁的昆仑之地,再向上过了后山就可以看到昆仑绵延千里的白色山脉。

从后山进入雪域,有一小片微微凹陷的河谷,遗世独立,在荒凉与寒冷中突兀地显出一片宁静的绿意,并不受苦寒侵扰,俨然一片世外桃源。

吕元清的小院子,就藏在这一小片绿色之中。

院子坐北朝南,面积不算大,收拾得干净整洁。后院开掘了几片菜畦,里面长满新鲜瓜果蔬菜,墙角的篱笆圈出一小块地方,里面散漫地走着四五只鸡。

任长生吃饱了饭,躺在走廊里面,鸡慢吞吞踱过来,啄她的头发。

方四坐在她旁边,瞟着这个奇怪的人:“鸡在吃你。”

任长生眼睛都不带睁开:“我都吃了她的蛋了,让她吃几口又怎么样?”

“你家人很好。”

“他们的确很好——那我呢?”

“你不好。”

任长生闭着眼睛笑了起来,翻个身背对走廊的阳光:“你要找什么药?”

“雪山红莲,据说在昆仑山深处才有。”

“你要那东西干嘛?那东西能治什么病》”

“他们说,我抢了全家的气运,所以哥哥弟弟的仙骨都不太行。如果我可以采到雪山红莲,那么我就能治好弟弟的病,这样弟弟就能变成家里最强的人了。”

任长生闭着眼,疑惑地皱皱眉:“什么歪门邪道?你弟弟那不叫生病,单纯只是他太弱了。”

“是我的错吗?”

“当然不是。”

“那是谁的错?”

“弱还要找个理由?”任长生睁开一只眼睛,指了指外面,“天地万物,本来就有强有弱,不过是命而已,哪里有谁的错?”

方四歪歪头,忽然扭过头,满意的挺起脖子:“我也觉得,不是我的错!”

“你叫什么?”

方四忽然有点自卑,家里的女孩多数没有名字,她也不例外:“你先说你叫什么!”

“你这小孩好不干脆,怎么报个自家姓名都忸忸怩怩?”任长生有点好笑地扭头看她,“我叫任长生。”

“我叫……我叫方四。”

“方,四?”

方四有点生气,脸涨得通红:“有什么看不懂的?就是说,我是我家第四个孩子啊。”

任长生最不会读脸色,有点嫌弃地皱皱眉:“好随便的名字。”

方四更加生气了:“不用你管。”

“你这个小孩好奇怪,我也没说我要管你啊?”

“你凭什么不管我!”

任长生被她说得笑起来,翻坐起来:“你到底要不要我管你啊?我管你你生气,我不管你你还生气。你小小年纪气性怎么那么大?”

“我的名字不好笑!你不许笑!”方四拧着眉毛,像是一只炸毛的小猫一样怒视着任长生。

“我笑就笑了,你还管我为什么笑吗?”

方四气得眼睛发红,最后别过脑袋哼了一声,不理任长生了。

任长生坐在原地,最后伸手戳了戳方四:“真的生气了?”

“哼!”

“哎哟喂,还掉小珍珠了?”她冒昧地凑过来,最后噗嗤笑了一声,把小孩揉着脑袋揉到自己怀里,“你这小娃娃,天资倒是不错,但是你太执着啦。这么一点点事情就能让你情绪波动这么大,后面你修行是要吃苦头的。”

“……你不是不管我吗?”

“管,我管你还不行吗?”任长生说着,站起来,将右手递给方四,“走,我带你回家给你出出气去,你以后就是我罩着了,我看哪个还敢欺负你。”

“好大的口气,你又不是很厉害。”方四小声嘀咕一句,还是乖乖把手递给任长生。

就这样,任长生拉着一个小孩向山下走去,日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我跟你说,旁人是不是在乎你,是不是重视你,这都不重要。他们这样蜉蝣缥缈的人,他们的爱恨都是浅薄又轻浮的。要紧的是,你自己不能看轻了你自己。”

“重视你自己,珍视你自己,正视你自己,就不会在这纷乱的世间迷失方向。”

方四抬起头,恰好能看到任长生的下颌,她嘴边挂着一道轻松而自在的笑容,昆仑的阳光照得她浑身仿佛都绒绒的透出一层微光。

“可是……”

“没有可是哦,强者是没有可是的。你不想做最强的人吗?”

“我有点想。”

“那就不要再说可是了,你只管走你的就好了,其他的,上天自会做出定夺的。”

方辰缓缓睁开眼睛,她从树下站起身,走到浮岛边缘,远远望过去,正是纯阳教的后山——

后来任长生并没有收她为徒弟,而是把她送到了天赋更加契合的吕元清门下,再后来她们的联系并没有变得更加紧密,虽然经常还是会聊天吃饭,但是多少带着几分疏离。

吕元清是难得的好师父,或者说能够得到他的指点,对修仙之人来说,应当是积德行善才有的报偿。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方辰还是经常会想,如果任长生愿意收她作为弟子,她会不会有着不一样的人生。

那是一种格外任性的执念,她明明知道这个决定是正确的,任长生身上是还没有分化仙骨和魔焰的灵气本身,这种特质让她几乎不需要修行就能坐享世界上最古老和强大的力量。这样特殊的任长生不需要做学生,更不可能做好师父。

但是她就是有些不甘心。

天倾西北之后,过去的人几乎都走了干净。

偶尔有些知道内情的也不愿多说,就好像那段记忆也随过往尘土一同埋葬。方辰也是努力想要忘记那些旧事的人其中之一,无论是为了保护那些人,还是对某些事情耿耿于怀,此后她都不曾再提起过那些名字。

纯阳教后面的那一块风水宝地被她占了下来,如今已经是方家的宅院。

“……任长生,你为什么……”

她抿着嘴,就这么静静地站了片刻,最终仿佛下了什么决定一般捏紧了手里的拂尘:“是应当下山一趟了,有些事情,必须我去问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