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1章 晚节
这晚守城楼的正好是李冲，拆下那信后立即送到阮万钧面前。
于是阮万钧在隔日清晨，出现在了黄兰坝口。
到时，阮江月已经等在那里，身边站着霍听潮。
他们二人都没有穿军中甲胄服侍，只着轻便随意的常服，但静静站在那里，却已显出人中龙凤气质。
阮万钧坐在马背上握紧马缰，眸子禁不住眯了眯。
感觉……分别两年多，阮江月好似脱胎换骨，完全变了个人。
当初在南陈，他们尚且是父女关系。
如今再见，身份尴尬了起来。
阮江月却坦然平静，朝阮万钧微微一笑：“父亲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
“……”
阮万钧没想到还能听她唤一声父亲，一时有些恍惚。
风过，他回了神，缓吸口气翻身下马，“你看起来不错。”
“嗯。”
阮江月点点头，经过情殇，经过生死，看过战场白骨累累，目睹朝堂更迭刀光剑影。
到如今阮江月的心境已经十分平和。
明白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再不会为过去悲愤怨怒，而是昂首挺胸直视前方，脚踏实地扎扎实实走下去。
她的目光落在阮万钧的身上。
阮万钧头发比两年前灰白更甚，身形也不如两年前那样威武，背脊微微弓着，有些英雄迟暮的沧桑之感。
阮江月的心里不由微酸。
他真的老了。
“此次约见……是为叙旧吧。”阮万钧淡淡一笑：“看得出来，你和所有人都对阵一次，该续的旧续完了。”
但唯独他不成出关应敌。
这旧也就没续到。
这一面见过，旧续完了，也就该正经动手了。阮江月点头：“是为叙旧，也为一点别的……大靖此番前来沉兵三十万，登州府还有援军。
我父皇铁了心要踏破青阳关，将南陈纳入大靖版图之中。
以我对南陈了解，南陈无法抵抗。”
“所以……”
阮万钧平静道：“你想要我开关？”
“开关，我可以将伤亡降到最低，保证尽可能不滋扰、屠戮关内百姓，父亲该知道，这样的承诺意味着什么。”
阮万钧如何能不知道？
战争残酷。
一旦真的动手后，战败一方将完全沦为战胜一方的俎上鱼肉。
战后的屠戮、烧杀抢掠，必会流血千里，伏尸百万。
他曾暗暗发誓，自己守关半生，如今已至迟暮却要大开关口，放敌人入关，不战而退绝对可能。
可此时面对阮江月，面对她平静的承诺，阮万钧又岂能不动摇？
明知是不敌之战。
明知青阳关之后甚至空无一人。
南陈早就名存实亡。
他还要为保住自己的晚节，让将士们殊死抵抗，让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吗？
阮万钧闭了闭眼。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迎着初生的阳光站在那里，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苦涩笑容以及荒凉。
戎马半生，到此时有心无力，不得不向现今局面妥协。
……
阮江月回营时又下起了雨，只是雨势不大。
丝雨蒙蒙，让燥热了许久的空气都清新舒爽起来。
杨熠立于雨中。
让缓缓走近的阮江月慢下了步子。到近前，她行礼：“父皇。”
“谈的怎么样？”杨熠是懒得说废话的人，开门见山，“他愿意么？”
阮江月摇头。
“不愿意？”
杨熠眯眼。
大半个月过家家一样的对战已经是给足了阮万钧时间思考。
现在他还不愿意？
也是——
阮万钧与杨熠而言，虽有几分本事，但实在是愚忠不知变通。
这么多年南陈朝廷用着他，却又克扣军费，并不见得怎么器重他，他竟也能任劳任怨到现在……
如今恐怕更是高喊着“你们休想”，非死战，不可能让出关口来。
杨熠冷笑：“明日攻城！”
“不打！”
阮江月说道：“他没有同意，但也没有拒绝，父皇，我们再给他一点点时间吧，这不是一件小事，他需要时间考虑，
而且关内大小将领那么多，他要与众人达成一致也要时间。”
杨熠冷冷道：“你倒是为他考虑的多。”
“我叫他二十年父亲不是白叫……”
看杨熠皱眉脸色不好，阮江月换话题：“而且青阳关内的防守我大致心里有些数，我们要是强行攻城，肯定可以成功。
但死伤一定惨重。
如果多一点的时间的等待可以让我们兵不血刃，父皇何乐而不为？”
杨熠没话了。
他深深看了阮江月一眼，转身回了自己帐中。
阮江月也回到了自己帐篷内。
帐帘落下一瞬，她转身轻轻靠进霍听潮怀中，“你说他答应的可能性大吗？”
霍听潮揽住她：“看他今日神色，应该可能性很大。只是开关放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今日才无法当面答应。
我们等吧。
我猜至多不过五日，会有回应。”
阮江月在他怀中点头，语带叹息，“你说这世上为什么要有争端，为什么要分南陈、大靖、东周、西楚？”
有分别，有利益不均，就出现了战争。
可是人生在世，好像也无法避过这些去。
阮江月不由想起当初霍听潮带她到四海阁顶，玩笑说出她可能成为女帝。
如果她真的有机会做一个女帝，是否能凭借自己之力，尽可能做一些什么，让这世间少争端，多公平？
……
隔日雨就停了。
阮江月依然到南陈关前沉兵布阵，却不再叫阵。
每日只敲三重鼓。
但这半月与阮江月而言的“叙旧”，却是让大靖士兵们看到几分公主真正的本事，此时他们即便不攻城，却也是士气高昂，喊声震天。
就这样到了第五日，青阳关终于开关。
阮万钧身披盔甲，手握长枪带一队人出来列阵。
阵前气氛紧绷。
他提缰上前，对阮江月说：“今日我来迎战，你若能赢我，我便开关请你们进入，你看如何？”
阮江月眸光微动。
其实大可不必非要一战的。
但只一瞬，阮江月也大概明白了阮万钧的意思。
这一战是他给自己守关多年的交代，也是给如今局面的交代，更为了日后进关的稳定——
一旦阮江月胜了守卫南陈青阳关几十年的靖安侯，那么阮江月必定声名大噪，在大靖军中享誉极高。
到了那个时候，军心所向，她下的命令必定更有分量，她先前所允诺的的事情，也会更容易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