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3章 愿四海升平,天涯比邻


篝火正旺,燃得噼啪作响。
文人们几杯酒下肚,兴致渐高,便以“春晓”为题吟诗作对。
轮到黄醒月时,只见他取了两只青瓷酒盏,轻轻相击,竟敲出一段清越的旋律。
火光明灭间,他低声唱起一支小调:“你似三月桃,我是护桃梢。不让晚风吹谢了,先折我的腰。更求雨别吵,日头刚刚好。要是有人问,就说是那衔春鸟,衔来红线千万条,都系侬衣角,岁岁红不消。”
余韵未歇,众人已拊掌称妙。
火光映着黄醒月微醺的脸庞,那对酒盏在他指间犹自叮咚作响,恍若春溪潺湲。
“这样的小调,我梁国也有。”一时间,梁国人也开始唱小调。
有唱“你似初雪痕,我是暖廊灯”,也有唱“你似檐角月,我是瓦上雪”。
各地民谣小调此起彼伏。
吴晏清忽而起身,顺手抄起一管紫竹洞箫。月光泠泠地浸着他青白的指节,箫声便自那指间幽幽淌出来,是支《柳梢青》。
魏娉婷一瞧,忙怂恿,“猪头九,你去和一曲。咱北翼必不能落后啊,快快快。”
猪头九最听媳妇儿话,站起身就问北茴,“我古琴呢?”
北茴扭头问红鹊,红鹊道,“我去拿。”
片刻,在悠扬的萧声和各地小调中,文暄帝指尖忽而一挑,古琴上淌出一串清越泛音。
他弹的是《阳春白雪》,却故意慢了半拍,与那《柳梢青》的韵致缠绵相和,宛若柳絮随风,白雪映日。
河面上星星点点,天空清月染染。篝火旁,笑声与赞叹此起彼伏,早已分不清是梁国人还是北翼人。
这才是人间该有的模样。不问来处,不分南北。
琴弦上跃动的不仅是音符,更是相通的心绪;酒杯中荡漾的不只是佳酿,更是无需言说的善意。
篝火照亮了这一方天地,更照亮帝后心中最朴素的期盼:愿四海升平,天涯比邻。
散场时,黄醒月喝得有点多了,走路歪歪倒倒扑向唐星河,塞给他一张纸笺,“给你,这是你母亲让我替你写的,拿着,拿去哄心上人。”
唐星河面红耳赤,一手扶着他,一手拿起那信笺,借着未燃完的篝火瞧。
上书:红鹊飞时春正好,枝上梳翎,抖落霞千道。谁把胭脂匀画稿?教人错认花开了。我愿天公施巧手:“莫遣风急,莫使青梅小。留取卿卿裙角红,岁岁年年相映照。”
这!分明是刚才那首小调的诗化版。
唐星河低声,“谢黄大人。”
黄醒月哈哈大笑,“我收了你母亲的银子!放心,这阕小词,你独一份。”他重重拍着唐星河的肩膀,“唐将军,莫负了好春光……”
说着,他又唱起了那支小调,“你似三月桃,我是护桃梢。不让晚风吹谢了,先折我的腰……啷哩个啷……”
帝后的御辇已离望石滩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唐星河将黄大人送到马车上,复又折返回来,正见红鹊指挥人收拾东西。
他捏了捏手中纸笺,终将其揣进袖中,才上前低低唤她,“小红鹊……”
红鹊闻言后退半步,双手交叠置于腹前,行了个极标准的敛衽礼。
她鸦青色的裙裾随夜风轻轻一荡,宛若水墨在宣纸上晕开一道含蓄的弧度。
“唐将军。”她低眉轻唤,声音比柳梢掠过的风还要轻上三分。
行礼时发间一支银雀钗微微颤动,在月光下划出细碎的流光,恰似她此刻眼波里转瞬即逝的复杂神色。
这个礼行得太过端正,反倒透出几分刻意保持的距离感,“可有事吩咐?”
唐星河喉头干涩,忽然轻笑出声,如当年那招猫逗狗的样儿,“小红鹊,嫁我呗。你看,你年纪不小了,我家也年年催……”
他话还没落,不远处马楚阳和池霜已齐齐捂住了眼。
“我哥疯了。”马楚阳恨铁不成钢。
池霜点点头,“我干娘要喝这杯儿媳妇茶真难啊。”
马楚阳附和,“就是,我哥练兵还行,在这方面比我可差远了。”
池霜挑眉,“哦?”
马楚阳笑得赖皮,“我母亲写信来问,你什么时候肯嫁我,她连聘礼都准备好了。”
池霜皱眉,“我何时说过要嫁你?”
“你瞧,你年纪也不小了……”马楚阳一说完就知要糟。
果不其然,池霜扭头就走。
“诶,池姑娘……我说错话了。我是受了我哥影响……池姑娘,池姑娘,你听我狡辩啊……我不是那意思……”
红鹊看着马楚阳慌张的背影追着池霜而去,不由得“噗嗤”一声笑,笑完也不理唐星河,继续指挥人收拾东西。
唐星河就杵在原地,伸手又摩挲了几下袖中的信笺,最终眼巴巴地看着红鹊上了马车。
他追上来。
红鹊撩开帘幔,清脆声音里多了几分深沉,“唐将军梦里可有我?”
唐星河一愣。
红鹊淡笑开,“我也从没做到过关于唐将军的梦。”说完,放下帘子,不再说话。
马车渐行渐远,唐星河怅然若失。
马楚阳不知什么时候苟到了他跟前,叹口气,“姑娘们到底在想什么?一个个都不乐意成亲,到底是不乐意跟咱们成亲,还是本来就不乐意成亲?”
唐星河睨他一眼,“有区别吗?”
“有,也没有。”马楚阳伸手搭在唐星河的肩上,“哥,他们不嫁算了,咱俩自己过。”
“滚蛋!”唐星河嘴里吼着,但也没甩开马楚阳。自从梦到马楚阳死在他臂弯里,他就总担心这货不长命。
三日后,时安夏于青羽殿受册皇后大典。
巳时正,礼乐齐鸣,皇帝御殿传制,授金册凤印。
时安夏着祎衣翟冠,于丹墀行六肃三跪三拜礼,仪仗如云,百官俯首。
礼毕,帝后同辇至太庙祭告,青烟直上九霄,告慰列祖列宗。
午时,册封太子大典继行。
岑策着绛纱龙纹袍,受金册宝玺于御前。
稚嫩的手稳稳接过象征储君之位的玉圭,在礼官唱赞声中行三跪九叩大礼。
东宫属官俯首跪迎新主,朱漆宫门在礼乐声中缓缓洞开。从此这孩童便要在这九重宫阙里,开始修行帝王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