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柴司·破罐子破摔?

哪怕自己造成了“情况显著改变”,说实话,柴司依然不知道他们二人此刻正处于一个什么情况里。

门外昏暗中的一张张人脸,在与他目光对视之际,忽然像是被风吹皱了的水面,露出了各种各样的神色:有的似乎笑了,有的吃了一惊,有人脸皱起了眉头,好像很困惑,也仍有无动于衷的……

身边手枪安全拴“咔”一声轻响,唤回了他的神智。

柴司回头一看,立刻伸手握住了韩六月的枪,说:“别开枪,没用。”

“它们是巢穴里的东西吧?”

韩六月死死望着门外密密麻麻的、浮动着的人脸,一时没有动。粉银色头发沾在她的额头上;在她高度紧张时,整个人几乎像是水晶做的刀尖,闪烁着锋锐剔透的、生命的光。

……还好,又把她带回来了一次。

自己这条命,倒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子弹杀不死居民,但至少可以把它们打退。”韩六月低声说着,手指却迟迟没有按下扳机。“我只是不懂……黑摩尔市里怎么会有居民?”

柴司轻轻抽走了她的枪,关上安全拴。

在无数张脸一眨不眨的注视下,他很庆幸手上能有点事做,转移注意力,不至于忽然颤抖起来。

好一会儿了,那些人脸一直在看着他们。

有时候,人脸堆迭着的深处会忽然一空,似乎有人消失了,露出蛀牙似的一个小黑洞;但很快,又会出现一张新的人脸补进来。

最少也有上百张脸吧?

上百张脸层层迭迭,密密麻麻,堵在狭窄的电梯门外,浮在昏暗里,每一张都在定定注视着电梯内二人,仿佛他们俩是什么娱乐节目一样——按理说,看见此情此景,柴司应该比谁都想开枪才对。

“……或许我不该从表象上下判断。”他低声说,“但我看它们的神色,‘观测者’好像对我们没有恶意。”

韩六月欲言又止。

她不愿意站在众多人脸的正面,站在电梯一角,小心扫视几圈,最终才点了点头。

显然她也看出来了——别说恶意了,有的人脸看着韩六月时,神色甚至称得上“喜爱”。

“它们可能不是居民。它们所在之处,不,我们此刻所在之处,也未必是黑摩尔市了。”

柴司一边说,一边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昏暗中的人脸。

偶尔与其中一双眼睛对上目光时,他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眼中蓦然一亮——好像这个情况,也让那些人脸感到十分奇妙。

不管是气质还是反应,都跟居民相差极大。

“不是居民是什么?也不可能是人吧?”韩六月小声说。“这里也不像是巢穴……”

一张人脸忽然笑起来,似乎说了一句什么,但是听不见。

“柴司哥,你说,要是我走过去,伸出手摸一摸……能碰着它们吗?”

“你给我好好待着,手脚收好了,”柴司忍不住喝了一声。

韩六月把手老老实实背在了身后。

“不管是什么,只要是‘观测者’,就说明它们不能直接对我们下手。”他在电梯中环视了一圈,说:“别忘了,我们现在还在电梯里,还没能出去。”

“对啊,”

韩六月一个激灵,想起了二人眼下最关键的问题。“柴司哥,你怎么找出‘观测者’的?按同样的方法,能找到出去的办法吗?”

“是通过两组信息互相补完后,得出的猜测。”柴司说着,将被吹乱的头发重新理向脑后,说:“电梯内很干燥,对吧?”

1.在通风处不易聚集湿气,更有可能干燥安全。

2.电梯内有风,且很干燥。

“电梯轿厢是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我在电梯里找过,没找到风扇或通风机。在一个明明不该通风、反而容易湿气聚集的地方,却这么干燥,风甚至把我的头发都吹乱了几次……风是哪来的?”

柴司朝电梯门口抬了抬下巴,说:“抱着这个问题,另外一组讯息,就开始让我怀疑我们眼见之物了。”

1.不加怀疑就接受了的前提,马上就会变成身处其中的现实。

2.一楼到了,不要强行开门,湿气正在入侵。

“黑摩尔市的大雨确实有点古怪,这一点,是你出去打听情况时发现的。所以当我们听见‘湿气正在入侵’时,毫不怀疑它的真实性。”

说话时,柴司望着人脸,人脸望着柴司。

“前半句话,‘一楼到了,不要强行开门’,暗示门是关着的,对不对?但是,就算是跟事实一起告诉我们的前提,难道一定也是事实吗?”

韩六月头脑快,也已恍然大悟:“我们一开始就被误导了!”

“对,”柴司说,“我之前的推理,不完全准确。被我们接受的前提,不是成为真正的‘客观现实’,只是一种我们创造出来的、对我们来说是真实的‘主观现实’。”

就像电梯门一样,他们相信电梯门紧闭着,它看起来就是紧闭着的;当柴司伸手敲上去时,甚至还能感觉到冰凉金属,听见敲击声响。

只有当他们暂时放下或改变“主观现实”时——比如说,韩六月以为电梯来到三楼了、开门了,她一头冲出电梯时,“主观现实”才重新让位于客观现实。

换言之,这就是韩六月没有撞上电梯门的原因。

“我们看见的门,都是我们被讯息误导后,自己‘创造’出的门……”韩六月喃喃地说:“这段时间,观测者一直站在门口看着我们?”

柴司点了点头。

他之所以猜测“观测者”位于电梯门处,是因为当他面对电梯门时,有短短片刻,产生了一种极古怪的感觉——简直就像是看见了自己在他人眼中的模样。

但就算是电梯外一直存在观测者,也很难解释,为什么他会忽然从“别人眼里看见自己模样”——因为一个人生下来,就永远只能从自己一双眼睛里往外看。

他为什么会从“观测者”视角里,短暂地看见自己?这怎么说得通?

……这个电梯,到底是什么东西?

“柴司哥,我们现在怎么办?”韩六月问道,“你说这儿还有一个对我们有恶意的第三意志,是不是?第三意志可以对我们直接下手,就是它把我差点删掉的?”

“对,”柴司说罢,想了几秒。

人的适应力再强,也很难适应上百张面孔、上百双眼睛始终一动不动的目光。

他下意识地往电梯旁走了一步,站在电梯按键前——众多人脸却都跟着他,一起转过来了,好像也在等他下一步要怎么办。

“那个第三意志虽然危险,但它好像也得遵守某种游戏玩法,不能随心所欲,否则它早就可以一口气把我们都删干净了。”

除了不能插手的观测者之外,他们和第三意志,都不能跳出情景和规则作出行动……

柴司轻轻地按下了“6”的数字键。

随着电梯嗡嗡开始上行,韩六月不由“咦?”了一声。

“刚才我们马上要被删除了,所以不能靠上楼来改变情况。现在不一样了,”柴司说着,冷笑了一声。“电梯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这一套规则玩法里,人搭电梯,就是为了上下楼的;果然,第三意志也阻止不了他们开电梯。

门外昏暗渐渐浅了,无数人脸也像是一片正逐渐化散的噩梦,越来越淡;当数字跳成2时,门外一张人脸也看不见了。

电梯重新回到了医院大楼里。

钢筋水泥的楼体从电梯门外划过,随着轿厢上升,露出了二楼的雪白灯光,地板,人的脚步,交谈声……又被继续上升的电梯抛在了脚下。

柴司没有说,也不必说;他与韩六月不约而同,将电梯外划过的每一层楼都尽可能地仔细看了一遍。

当电梯终于停在六楼时,门外等候厅里,只有稀零零几个人。

与楼下一样,没人多朝电梯看上一眼。

他们不像是看病的,似乎都是逃进来躲雨的路人,每个人的头发都湿透了,贴在头皮上;衣服湿漉漉的,裹在肢体上,皮肤在外泡了水,一片苍白。

“……怎么样?”柴司问道。

“六楼、五楼和三楼里,都有水汽。”韩六月说,“四楼和二楼……至少从电梯中望出去,是干燥的。”

柴司点点头。“你怎么想?”

“根据我们听见的规则讯息,四楼和二楼应该是安全的,可以避难。因为没有湿气。”

韩六月说到这儿,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可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柴司看了她一眼。

“第三意志似乎对我们恶意很大,设置了这么多陷阱,想让我们被删除。‘干燥楼层可以避难’……那我们看见一个干燥楼层,走进去,就结束了?就没事了?就这么简单?”

“这只是你的疑心。要下决定,我就需要一个比‘多疑’更可靠的理由。”

韩六月沉默了一会儿。

“柴司哥,”她忽然吐了口气,笑了,说:“你让我们自己去找答案时,往往是因为你心里已有答案了。”

柴司耸了一下肩膀,不置可否。“距离电梯再次开始下降,只有不到两分钟了。”

韩六月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话音落下,她就朝门外迈出了一只脚,走进了满地湿脚印的六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