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冰湖的凝视与萨满的抉择
沉重的敲击如同丧钟，砸在凌霜早已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巴图粗鲁的吼声穿透石板缝隙，带着冰冷的命令和毫不掩饰的敌意：“里面的灾祸！出来！塔娜首领要见你们！老萨满醒了！”
老萨满醒了！
这五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地窖里绝望的黑暗。凌霜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剧烈地跳动起来。希望与更深的恐惧同时攫住了她。希望在于，老萨满似乎是唯一可能理解星儿身上异状、甚至可能对抗这可怕诅咒的人。恐惧则源于塔娜冰冷的敌视，以及老萨满昏迷前那震惊狂热的目光——那目光指向的，究竟是救赎，还是另一种献祭？
她低头看向怀中的星儿。小丫头再次陷入了昏迷，呼吸微弱得像要随时断绝。最刺目的是她那只裸露在兽皮外的小手臂，一层薄薄的、带着诡异暗红纹路的冰晶，如同死亡的宣告，覆盖在苍白的皮肤上，在掌心烙印幽暗红光的映照下，散发着不祥的微光。这是烙印力量失控的恶果，是凌霜心中最深的痛。
“星儿…撑住…”凌霜的声音哽咽，用脸颊蹭了蹭女儿冰冷的额头。她深吸一口气，将残存的力气都凝聚起来。无论前路是刀山火海，还是深渊陷阱，为了星儿，她都必须闯！
她小心翼翼地将星儿用厚兽皮裹紧，抱在怀里，然后挣扎着，用还能动的右手撑地，拖着剧痛的身体和那只灼痛冰冷的烙印左手，艰难地挪向地窖入口。每一步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和掌心的烙印，带来钻心的痛苦。石板被从外面推开，刺眼的白光和更加凛冽的寒风瞬间涌入，让凌霜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巴图那张带着伤疤和敌意的脸出现在入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像在看一堆污秽的垃圾。他身后站着另一个战士，同样面色不善。
“动作快点！别磨蹭！”巴图不耐烦地低吼，伸手粗暴地拽了凌霜一把。
凌霜闷哼一声，差点摔倒，死死护住怀里的星儿，才勉强站稳。她咬着牙，没有理会巴图的粗暴，目光扫过外面。风雪似乎小了一些，但天空依旧阴沉铅灰。部落的景象更加触目惊心：被暗红冰晶覆盖的巨大深坑如同溃烂的伤口，倒塌的毡房废墟尚未清理干净，幸存的族人看到她们被押送出来，眼神中的恐惧和憎恨几乎化为实质，如同冰冷的针芒刺在背上。
“看那孩子的手…冰…是诅咒的冰！”
“她们会把雪魔再引来的…”
“让她们滚出图鲁！滚出去！”
压抑的、充满恶意的低语如同毒蛇的嘶鸣，钻进凌霜的耳朵。
“闭嘴！”巴图回头怒吼一声，暂时压下了议论，但那些目光中的敌意并未减少分毫。他粗暴地推搡着凌霜，朝着中央那座最大的毡房走去。
毡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冻土。浓烈的草药味和血腥气挥之不去。火塘里的火苗跳跃着，光线依旧昏暗。老萨满被安置在厚厚的兽皮上，靠着毡房的内壁。他脸上繁复的油彩被擦拭掉大半，露出底下沟壑纵横、灰败如死树皮般的苍老面容。他深陷的眼睛半睁着，眼神浑浊，仿佛蒙着一层终年不化的冰雾，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断裂的雪枭法杖被小心地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那位照料的老妇人正用陶碗小心地给他喂一点温水。
塔娜就站在火塘边。她高大的身影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沉重。脸上那道新包扎的伤口让她本就刚硬的线条更添几分狰狞。鹰隼般的目光如同实质，在凌霜抱着星儿踏进毡房的瞬间，就死死钉在了她们身上，尤其是凌霜那只烙印手掌和星儿手臂上的冰晶！当她的目光触及星儿手臂上那带着暗红纹路的薄冰时，瞳孔猛地一缩，一股浓烈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整个毡房！她的手甚至下意识地按向了腰间的骨匕！
凌霜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她将星儿抱得更紧，毫不退缩地迎上塔娜那充满杀意的目光。毡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火苗噼啪的微响和老萨满艰难的吞咽声。
就在这时，一直半阖着眼、气息奄奄的老萨满，喉咙里突然发出一阵极其微弱、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嗬嗬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老萨满那双浑浊的眼睛，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着，最终，一点一点地，聚焦在了凌霜怀中的星儿身上。他的目光在触及星儿手臂上那层薄冰的瞬间，猛地亮了一下！那光芒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锐利，仿佛冰层下燃烧的幽火！紧接着，他那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起来，如同搁浅的鱼！
“嗬…嗬…”他枯枝般的手指剧烈地颤抖着，指向星儿，嘴唇艰难地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模糊的气音。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星儿手臂上的冰晶，那眼神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是震惊？是狂喜？还是…一种深沉的、源自灵魂的恐惧？
“老萨满？”塔娜立刻俯身靠近，声音带着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您要说什么？她们…那个孩子…是不是…”她的话语中充满了驱逐甚至毁灭的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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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萨满仿佛没听见塔娜的话，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星儿身上。他颤抖的手指在空中虚划着，指向星儿手臂的冰晶，又指向凌霜那只烙印的手掌，最后，猛地指向毡房外——那个方向，正是风暴谷东边冰湖的方向！“钥…匙…”一个极其微弱、如同叹息般的词，终于从他干裂的唇间艰难地挤了出来。“冰…湖…之眼…”紧接着，是几个更加破碎、更加古老的音节，连塔娜和那老妇人都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但老萨满的动作并未停止！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的手指猛地指向塔娜腰间挂着的一个皮质小袋——那是装盐巴和应急火石的袋子！
塔娜瞬间明白了！她毫不犹豫地扯下皮袋，倒出里面的东西，将空皮袋塞到老萨满颤抖的手中。
老萨满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皮袋，浑浊的目光再次投向星儿手臂上的冰晶，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的动作！
他猛地咬破了自己枯槁的手指！暗红粘稠的血液立刻涌了出来！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流血的手指，狠狠按在了空皮袋粗糙的皮面上！
“嗬——！”他发出一声痛苦而短促的抽气，身体剧烈地摇晃，仿佛随时会散架。但他枯槁的手指却如同铁钳，死死地压着，在皮袋上缓慢而艰难地移动、涂抹！
他在画符！
用他自己的血！
毡房内一片死寂，只有老萨满粗重艰难的喘息声和他手指在皮面上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塔娜、凌霜、巴图、老妇人，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只在昏暗火光下缓慢移动的枯手。
血液在粗糙的皮面上晕开，勾勒出一个扭曲、复杂、充满了古老蛮荒气息的符文轮廓！那符文与骨哨上的、孤峰顶端的、甚至凌霜掌心的烙印都有某种模糊的相似，却又截然不同！它带着一种更加原始、更加直接、仿佛与大地和风雪融为一体的力量感！当最后一笔艰难地落下，老萨满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倒在兽皮上，只剩下胸膛微弱的起伏，彻底昏死过去。
那老妇人发出一声悲泣，扑过去照料。
塔娜则一步上前，一把抓起那只还沾着老萨满温热血液的皮袋。她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皮袋上那个血绘的符文，又猛地看向凌霜，眼神中的杀意被一种极其复杂的、充满挣扎的决断所取代。
“巴图！”塔娜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首领威严。
“首领！”巴图立刻应声。
“带上她们！”塔娜指向凌霜母女，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去风暴谷东边冰湖！找到湖心！把这个，”她将那个血绘符文的皮袋抛给巴图，“…浸到最冷的水里！然后…等着！”
“首领？！”巴图接过皮袋，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冰湖？！那里是黑山的…”
“这是老萨满的指引！”塔娜厉声打断他，目光如同刀子刮过巴图的脸，也扫过凌霜，“图鲁的灾祸能不能解，这孩子的命能不能续…都在那里！”她的目光最后落在星儿手臂的冰晶上，那冰晶在昏暗光线下似乎又蔓延了一丝。“要么按老萨满的话做，要么…”塔娜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说明了一切——要么去冰湖寻找渺茫的生机，要么…就地处决，以绝后患！
巴图握着那染血的皮袋，如同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脸上的肌肉因为恐惧和抗拒而扭曲。但塔娜的权威和图鲁部生存的压力最终压倒了一切。他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凶狠，转向凌霜，粗暴地吼道：“走！”
凌霜抱着星儿，身体因寒冷、剧痛和巨大的心理冲击而微微颤抖。冰湖？黑山气息最浓的地方？老萨满用血画出的指引？这到底是唯一的生路，还是通往另一个更可怕陷阱的死亡之路？她低头看着怀中昏迷的星儿，看着她手臂上那层不祥的薄冰。
没有选择。
她抱紧女儿，用尽全身力气挺直了脊背，迎向巴图凶狠的目光和毡房外未知的风雪。掌心烙印的搏动，此刻似乎与遥远冰湖的方向，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冰冷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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