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善意烧烤摊
霓虹灯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洇出五颜六色的光斑,刚下过的小雨让空气里飘着烤串和汽车尾气混合的味道。街对面的烧烤摊飘来孜然和炭火的香气,铁架上的肉串正滋滋冒油,油星子落在炭火里爆出细碎的火星,在渐暗的天色里格外分明。
我停下脚步,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距离被房东赶出来已经过去三十六个小时,钱包在地铁上被偷,手机昨天就没电关机,现在浑身上下最值钱的,是口袋里半盒皱巴巴的烟。刚才在便利店门口盯着别人扔掉的便当盒看了五分钟,最终还是没好意思捡起来。
“小伙子,站那儿干啥?”
粗犷的嗓音突然从烧烤摊那边传来。我吓了一跳,看见穿黑色围裙的老板正挥着手里的扇子看我,铁架后面还坐着个穿灰色夹克的男人,手里捏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目光落在我身上,算不上审视,更像随口的关切。
我慌忙低下头,往后退了半步:“没事,路过。”
“路过就路过,站着跟个桩子似的。”老板哈哈笑起来,翻了翻铁架上的肉串,“饿了吧?看你站那儿半天了,过来坐坐。”
“不用了,谢谢。”我攥着口袋里的烟盒,指节泛白。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大概就是现在了。
“让你过来就过来。”穿夹克的男人突然开口,声音比老板沉一些,带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我请客。”
我愣住了。他已经站起身,往旁边挪了挪塑料凳,腾出个空位。昏黄的路灯照在他脸上,能看见眼角的细纹和鬓角几缕白头发,大概五十多岁的年纪,手指关节有些粗大,看着像个普通的工薪族。
“真不用了,我不饿。”肚子却在这时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声音大到连自己都听见了。
老板已经麻利地拿了两串烤腰子和一把烤串,用锡纸包着递过来:“拿着吧,张哥让你吃你就吃,他这人就爱管闲事。”
穿夹克的男人——也就是老板口中的张哥,已经把那瓶矿泉水拧开递到我面前。冰凉的瓶身碰到我发烫的手心,我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连连摆手:“真的不用,我……我没钱。”
“谁说要你钱了?”张哥把水塞进我手里,又接过老板递来的烤串塞给我,“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先垫垫肚子再说。”
烤串还带着炭火的温度,油脂透过锡纸渗出来,在我手心里留下温热的印记。腰子的膻香混着孜然味直冲鼻腔,我盯着那焦香的肉皮,突然鼻子一酸。上一次正经吃饭还是三天前,跟公司同事散伙饭,那天老板宣布项目解散,大家抱着纸箱走出写字楼时,谁也没料到我会落到这般境地。
“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张哥已经坐回自己的位置,拿起一串烤筋慢慢嚼着,没再看我,像是给我留足了台阶。
我终于没忍住,抓起一串烤筋塞进嘴里。肉质紧实,带着恰到好处的嚼劲,孜然和辣椒面的味道在舌尖炸开,烫得舌头发麻,却舍不得吐出来。两串下肚,喉咙里火烧火燎的感觉才缓解了些,我拧开矿泉水猛灌了两口,冰凉的液体流过食道,激得打了个哆嗦。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老板又送过来两串烤鸡翅,“张哥今天心情好,你算沾光了。”
张哥笑了笑,从老板手里接过一瓶冰红茶,拧开递给我:“喝这个吧,比矿泉水解腻。”
“不不不,这个太贵了。”我慌忙摆手,手里的矿泉水才喝了两口,已经觉得受之有愧。
“拿着。”他把冰红茶塞进我怀里,语气不容置疑,“一瓶饮料而已,能值多少钱?”
我捏着冰凉的饮料瓶,指尖都在发烫。穿夹克的男人正低头对付一串烤茄子,灯光下能看见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他吃得很慢,不像老板那样狼吞虎咽,倒像是在细细品味。旁边的老板一边烤串一边跟他闲聊,说最近城管查得严,说隔壁水果店老板的儿子考上大学了,说昨晚的球赛真可惜。
“张哥,你真要对个陌生人这么好?”老板往炭火里添了块炭,火星子噼啪往上窜,“现在这社会,好心未必有好报。”
张哥抬起头,刚好对上我看过去的目光,他没回避,反而笑了笑:“我年轻的时候,比他还狼狈。”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飘向远处的路灯,像是在回忆什么:“三十多年前,我在火车站候车室睡了半个月,兜里只剩五毛钱,是个卖茶叶蛋的老太太给了我两个热乎蛋,还塞了张十块钱的票子。那时候十块钱顶现在一百块用了,我问她名字,她说啥也不肯说,就说出门在外,谁还没个难处。”
炭火渐渐小了下去,老板往铁架上刷了层油,滋啦一声响。
“后来我生意做起来了,回去找过那个老太太,没找到。”他拿起矿泉水喝了一口,喉结动了动,“但我总记得那两个茶叶蛋的味儿,热乎的。人这一辈子,谁还能没个走窄了的时候?帮一把,说不定就能让人家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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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啊,”他看向我,眼里的光比路灯还亮些,“善意这东西,跟种子似的,你种下去,说不定哪天就从别的地方冒出来了。总会有好报的。”我咬着烤鸡翅,皮脆肉嫩,酱汁的味道在嘴里漫开来,眼泪却突然掉了下来,砸在塑料凳上,晕开一小片水渍。我赶紧低下头,假装被辣椒呛到,用力咳嗽了几声,把哽咽咽回肚子里。
那一晚不知道吃了多少串,老板又送了份烤韭菜和拍黄瓜,张哥一直没怎么多问,只是偶尔跟我聊两句天气,聊这附近的路况,好像我不是个落魄的陌生人,只是个碰巧坐下来一起吃串的朋友。
直到铁架上的肉串见了底,老板开始收拾摊子,张哥才从夹克内袋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推到我面前。
“这个你拿着。”
我愣住了,信封薄薄的,却透着沉甸甸的分量。我下意识地往后推:“不行,我不能要,刚才吃的已经很麻烦您了……”
“拿着。”他按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很暖,“里面是两百块,够你找个小旅馆住一晚,买点吃的,明天找个地方把手机充上电。”
“真的不用,我……”
“听我说,”他打断我,语气认真起来,“谁都有难处,别觉得丢人。这钱不是白给你的,算我借给你的。等你以后缓过来了,要是还记得今天这顿烤串,就去帮一把需要帮忙的人,就算还我了,行不?”
我看着他眼里的真诚,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只能用力点头,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上来。
他拍了拍我肩膀,站起身:“我先走了,你也早点找地方休息。”
老板已经把烤炉装进三轮车,冲我摆摆手:“去吧小伙子,张哥人好,别辜负他心意。”
我攥着那个牛皮纸信封,看着张哥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直到拐进巷子口才不见。手里的信封被体温焐得温热,拆开一看,两百块钱整整齐齐地叠着,旁边还放着张纸条,上面写着个电话号码,后面跟着两个字:有事找我。
第二天在网吧充了手机电,找朋友借了点钱,暂时租了个小单间。找到工作那天,我想打那个电话道谢,却发现纸条不知道被我揉到哪个口袋里弄丢了。我去烧烤摊找过几次,老板说张哥不常来,只是偶尔路过坐一会儿,谁也不知道他具体住哪儿。
直到三个月后,公司要跟康度集团谈合作,我跟着部门经理去总部开会。会议室的大屏幕上播放着企业宣传片,当创始人的照片出现在画面里时,我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眼神锐利而沉稳,正是那个在烧烤摊给我烤串、塞给我两百块钱的张哥。屏幕下方打着他的名字:张庆忠。
康度集团的官网显示,张庆忠白手起家,27年前从一个小建材店做起,现在集团旗下有十几家子公司,业务遍及全国。新闻报道里说他常年匿名资助贫困学生,在老家建了两所希望小学,2020年疫情期间捐了一个亿的物资。
我坐在会议室里,听着经理介绍这位传奇企业家的发家史,突然想起那个湿漉漉的夜晚,他说的那句“善意跟种子似的”。原来真的有人把三十多年前的两个茶叶蛋,长成了漫山遍野的森林。
散会后,我在走廊里拦住了正要离开的张庆忠。他身边跟着一群人,西装笔挺,步履匆匆,看见我时愣了一下,随即认了出来,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是你啊,小伙子,缓过来了?”
“张总,谢谢您。”我握紧手里的文件袋,手心全是汗,“那天的钱,还有……”
“多大点事。”他拍了拍我胳膊,跟在烧烤摊时一样的力道,“缓过来就好。”
他没多留,转身跟着人群走进电梯,电梯门关上的瞬间,我看见他冲我挥了挥手。
回到公司,我从工资里取了两百块,又凑了些钱,匿名捐给了希望工程。转账成功的页面弹出来时,窗外的阳光刚好照在办公桌上,暖洋洋的,像那个夜晚烧烤摊的炭火,像张庆忠递过来的那瓶矿泉水,像那句“善意总会有好报”。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张庆忠,但总在路过烧烤摊时多买两串,看见街头乞讨的人会递个热馒头,公司楼下的保安师傅夜班时,我会顺手带杯热豆浆。
我知道自己做的这些,跟张庆忠比起来微不足道,但就像他说的,善意是种子。那个在烧烤摊的夜晚,他埋下的种子,终究在我心里发了芽。
说不定哪天,这颗种子也能长成一棵能为别人遮风挡雨的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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