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最后一夜

哥谭的雨总带着铁锈味,像这座城市永远擦不干净的伤口。佩斯站在韦恩大厦对面的天台上,指间夹着半根没点燃的烟。下方小巷里,三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正把一个戴眼镜的簿记员按在墙上,公文包被扯开,账本散了一地。佩斯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旧表——晚上八点十七分,比他预估的收工时间晚了十七分钟。

他从天台边缘翻身跃下,风衣在气流中展开,像一只灰黑色的蝙蝠。落地时皮鞋碾过水洼,发出清脆的声响。三个男人同时回头,为首的刀疤脸认出了佩斯标志性的银灰色领带夹——那是用他第一笔"生意"里缴获的纯金怀表链熔铸的。

"佩斯先生。"刀疤脸的喉结动了动,手里的钢管不自觉地垂了下去。

佩斯没说话,只是弯腰捡起散落的账本,拍掉上面的泥水,递给瑟瑟发抖的簿记员。"霍金斯会计师,"他记得这人,上周在企鹅人的酒会上见过,"你该知道,拖欠法尔科内家族的款项,不该用偷换账本这种小孩把戏。"

霍金斯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佩斯转头看向刀疤脸:"带他去见维克多,按规矩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腰间的枪,"别伤他的手,他还得靠那双手算账。"

刀疤脸点头如捣蒜,领着人走了。佩斯目送他们消失在街角,转身踢了踢巷尾一个被遗弃的纸箱。里面发出细微的呜咽声,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拆开胶带——三只刚出生的小猫挤在一起,眼睛还没睁开,身上沾着雨水和灰尘,其中一只是纯黑的,只有鼻尖带着一点白。

他脱下风衣,把小猫裹在里面,动作轻柔得不像个刚让三个壮汉噤若寒蝉的人。"可怜东西。"他低声说,指尖划过黑猫湿漉漉的绒毛。这种时候,他总能想起十二岁那年在孤儿院后巷捡到的那只瘸腿老狗,后来那狗为了护他,被院长用铁锹打死了。从那天起,他就知道,哥谭的温柔只配给那些不会反抗的小生命。

佩斯的据点在旧码头的一间废弃冷库。他清理出角落,铺上旧毛毯,把小猫放进去,又从柜子里翻出一罐婴儿奶粉——这是他常备的东西,偶尔遇到流浪的小动物能用得上。冷库深处堆着十几个笼子,里面住着他救下的狗、鸽子,甚至还有一只断了喙的海鸥。那只小黑猫似乎格外黏他,每次他靠近,总会挣扎着从同伴堆里挤出来,用还没长牙的嘴蹭他的手指。

"今天又带新成员回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是卢卡斯,佩斯唯一的手下,曾经是个街头混混,被佩斯从黑面具的火并中救出来后就一直跟着他。

"法尔科内的人在欺负霍金斯。"佩斯往奶粉里兑温水,用手指搅了搅,"账本我看过了,那老家伙挪用的钱,够三个孤儿院撑半年。"

卢卡斯嗤笑一声:"所以你又手下留情了?佩斯,他们都说你是哥谭最'体面'的坏人,可体面能当子弹使吗?"

佩斯没回答,用小勺舀起奶粉,小心地喂给小猫。他知道别人怎么说他——一个守着可笑规矩的黑帮分子,放着弱不禁风的簿记员不动,却敢在马罗尼的赌场里掀翻三张赌桌,就因为他们出老千骗一个退伍老兵的抚恤金。有人骂他伪善,有人说他疯了,但更多的人怕他。不是怕他的枪快,是怕他那套不讲道理的"规矩"——不碰女人小孩,不欺辱弱者,不拿救命钱,违反任何一条,他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小丑那边有动静。"卢卡斯递过来一张皱巴巴的报纸,头版是被涂成笑脸的市长照片,"他炸毁了阿卡姆的围墙,放出了一半的疯子,还在市政厅门口留下了这个。"

佩斯接过报纸,指尖在"今晚八点,哥谭将学会微笑"的字样上顿了顿。他见过小丑一次,在三年前的地下格斗赛上。那时候小丑还只是个靠耍弄刀片博眼球的杂耍演员,用碎玻璃划破对手的脸时,笑得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佩斯当时就觉得,那不是疯狂,是纯粹的、对毁灭的渴望,像一种会传染的瘟疫。

"他想干什么?"卢卡斯问。

"不知道。"佩斯把报纸揉成一团,扔进角落的垃圾桶,"但肯定不是好事。"他看了眼墙上的钟,七点半。"你把这些小家伙转移到安全屋,我去市政厅看看。"

"你一个人?"卢卡斯皱眉,"那可是小丑。"

"人多了碍事。"佩斯站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改装过的左轮,枪身刻着交错的藤蔓花纹——这是他自己刻的,每次完成一笔"干净"的生意,就刻上一道。"照顾好它们。"他最后看了眼角落里熟睡的小猫,小黑猫似乎被惊动了,在毛毯里动了动,他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下那团小小的黑影,转身走进雨里。

市政厅广场上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警车的红蓝灯光在雨幕里晕成一片模糊的光斑。戈登警长站在台阶上,对着对讲机大喊,他的风衣下摆湿透了,贴在腿上。佩斯绕到侧面的小巷,顺着排水管爬上二楼露台,那里有扇虚掩的窗户。

大厅里空无一人,只有吊灯在轻微摇晃,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正中央的地板上,用红色颜料画着一个巨大的笑脸,边缘还在往下滴落液体,散发着淡淡的铁锈味。佩斯掏出枪,贴着墙往前走,靴底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嗒、嗒、嗒。"

有人在拍手,声音从旋转楼梯上传来。佩斯抬头,看见小丑坐在楼梯扶手上,穿着紫色西装,脸上的油彩被雨水冲得有些花,像一张融化的面具。

"佩斯先生,久仰大名。"小丑笑着说,声音像砂纸摩擦玻璃,"听说你是哥谭唯一'有品味'的坏人?真难得,我还以为这里的人都只知道抢银行。"

"你想干什么?"佩斯举着枪,手指扣在扳机上。

"干吗这么严肃?"小丑从扶手上跳下来,原地转了个圈,"我只是想给哥谭一点惊喜。你看,这些政客、警察、还有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黑帮,都太无聊了。像一群穿着礼服的猴子,假装自己很文明。"他突然停下,歪着头看佩斯,"你不一样,他们说你不欺负弱者,还喜欢小动物?真可爱,像个穿着西装的奶妈。"

佩斯的枪口微微晃动了一下。他不怕小丑的刀,也不怕他的疯话,怕的是那种无处不在的恶意——就像你精心呵护的花,有人却只想把它连根拔起,只为听根茎断裂的声音。

"那些从阿卡姆跑出来的人,是你放的?"佩斯问。

"当然。"小丑摊开手,"他们比你们有趣多了,至少他们诚实,诚实得承认自己想毁灭一切。不像你,"他突然凑近,几乎贴到佩斯的枪口上,"一边杀人放火,一边又想当好人。你不觉得累吗?"

佩斯扣动扳机的瞬间,小丑突然侧身翻滚,子弹打在楼梯扶手上,溅起一片木屑。小丑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甩了个刀花,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这才对嘛,坏人就该有坏人的样子。"

两人在大厅里缠斗起来。佩斯的枪法准,但小丑的动作像没有骨头的蛇,总能在毫厘之间躲开。匕首划破了佩斯的手臂,鲜血混着雨水流下来,滴在地上的笑脸图案上,像是给它添了一颗痣。

"你在保护什么?"小丑一边躲闪一边笑,"保护那些只会哭哭啼啼的弱者?保护那些笼子里的猫?还是保护你自己那点可怜的良心?"他突然抓住佩斯的手腕,匕首朝他的胸口刺去。

佩斯猛地侧身,匕首划破了他的肋骨,剧痛让他闷哼一声。他反手一拳打在小丑的脸上,把他打翻在地。趁着小丑没爬起来,佩斯踉跄着后退,靠在墙上喘息。

就在这时,一道小小的黑影突然从通风管道的缝隙里钻了出来,"喵呜"一声跌落在地。是那只小黑猫,不知怎么从卢卡斯的箱子里逃了出来,一路跟着佩斯的气味跑到了这里。它浑身湿透,抖着小小的身子,却径直朝佩斯的方向跑来,在看到小丑挣扎着起身时,突然弓起背,发出威胁的嘶嘶声。

"哦?来了个小观众。"小丑咧嘴笑了,刚要站起来,小黑猫突然像一道黑色闪电扑了过去,用还没长齐的乳牙死死咬住了他的裤腿。那点力气对小丑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但突如其来的攻击还是让他愣了一下。

"滚开,小东西。"小丑不耐烦地抬脚一甩,小黑猫像片叶子似的被扔出去,撞在远处的石柱上,发出一声微弱的呜咽,再也没动了。

佩斯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扑了过去,想抓住小丑的手臂,却被对方顺势一推,重重撞在墙上。小丑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进了他的腹部。

"你看,"小丑抹了把嘴角的血,笑得更疯了,"你救不了任何人。这座城市烂透了,就该烧掉。"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遥控器,按下了按钮。

一阵细微的"滋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佩斯捂住口鼻,意识开始模糊。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毒气扩散得太快。视线越过小丑的肩膀,他看到小黑猫躺在石柱边,不知什么时候又抬起了头,正用那双还没睁开的眼睛对着他的方向,像在寻找什么。

他想起卢卡斯,想起那些笼子里的动物,想起霍金斯会计师感激的眼神。也许小丑说得对,他确实很可笑,试图在泥潭里种出花来。但至少,他试过。

最后一刻,他仿佛又看到那只小黑猫蜷缩在毛毯里,毛茸茸的,用没长牙的嘴蹭他的手指。雨还在下,敲打着市政厅的玻璃窗,像一首冗长的安魂曲。

第二天,哥谭的报纸头版换了新的照片。市政厅的废墟前,卢卡斯抱着三个小猫笼,其中一个笼子里,小黑猫虚弱地趴在角落,鼻尖那点白色沾着血污。有人说,佩斯是死在自己的愚蠢里;有人说,他是哥谭唯一配得上"体面"二字的人。只有卢卡斯知道,在那个冰冷的冷库角落,永远留着一个铺着旧毛毯的位置,等着它再也回不来的主人。而那只小黑猫,从此每天都会蹲在冷库门口,对着码头的方向,发出一声又一声细弱的喵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