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集:月下秘语
寒潭月,玉生温
寒川之巅的月光总带着冰碴子似的冷,可今年中秋的月色却格外软。凌雪将最后一块松木板钉在药庐的窗棂上时,听见檐下的铜铃叮铃响了一声——那是凌霜在谷口的山楂林里摇响的,该回去吃月饼了。
她拎着刚凿好的冰髓往回走,靴底踩在残雪上咯吱作响。寒川的雪半年不化,可自从三年前将药王谷的药圃迁到这里,凌霜总说雪地里的月光比江南的暖。此刻山楂树梢挂着的冰棱正往下滴水,月光透过冰晶,在雪地上映出细碎的金斑,像极了凌霜画糖画时洒的芝麻。
药庐里飘着桂花糕的甜香。凌霜正坐在竹榻边翻药书,手腕上缠着的白布又洇出了暗红。子蛊留下的旧伤每逢月圆便要作妖,去年这个时候,她疼得把半副药碾子都捏碎了。
“沈砚之说今年的冰髓里掺了雪莲蜜。”凌雪将瓦罐放在炭炉上,揭开盖子时白气腾起,带着清苦的药香,“他在山下跟药商换了两斤桂花,说要给你做糖糕。”
凌霜没抬头,指尖在书页上顿了顿。竹榻边的矮几上摆着三副碗筷,沈砚之去寒潭取今年新结的冰魄了,说是要给暖玉做个玉座。那枚由冰纹与火纹玉佩融成的暖玉,此刻正躺在凌霜手边的锦盒里,玉身泛着淡淡的粉光。
“去年中秋,你在江南的糖画铺偷了半罐芝麻。”凌霜忽然笑出声,声音里带着点喘,“被沈砚之追着打了三条街,最后还是我把你藏进了药篓。”
凌雪正往炭炉里添银炭的手顿了顿。她记得那天的月光也是这样,透过糖画铺的木窗落在凌霜发间,像撒了把碎星子。那时候她们刚把双生谷的牌匾挂起来,江湖上还有人说,药王谷的小谷主和寒川剑派的女剑客,怎么看都不像能同撑一片天的模样。
瓦罐里的药汤开始冒泡,清苦的气息漫开来。凌雪舀了勺药汁,吹凉了递到凌霜唇边,却被她偏头躲开。
“手腕又疼了?”她伸手去碰那处洇红的伤,指尖刚触到布面,就被凌霜攥住了。
凌霜的指尖冰凉,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总这样,疼得厉害时反而笑,眼角弯起来的样子像偷吃到糖的孩子。“小时候在药王谷,师父总说月圆夜的药最好熬。”她望着炭炉里跳动的火苗,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雪,“那时候我总抢你的被子,你就把暖炉藏进我枕头底下。”
凌雪没说话,从锦盒里取出暖玉。玉身被体温焐得温热,贴在凌霜腕间时,她明显瑟缩了一下,随即慢慢松了手。暖玉接触伤口的地方泛起淡淡的红光,那处暗红的血迹似乎淡了些。
“其实当年分剑谱,师父是怕我控制不住子蛊伤了你。”凌霜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要被药汤的咕嘟声盖过,“那剑偏开的角度,我练习了整整三年。”
炭炉里的银炭噼啪响了一声,火星溅到地面,瞬间灭了。凌雪握着暖玉的手僵住,月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凌霜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她想起十五岁那年,师父把寒川剑谱分成两半,说她的寒脉与凌霜的药王谷血脉相冲,若同练完整剑谱,迟早要同归于尽。那时候凌霜抱着剑谱在药圃里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眼睛肿得像桃子,却还是把刻着“寒”字的半本塞给了她。
后来在影阁的祭坛上,沈砚之咳着血说,所谓的血脉相克,不过是师父怕她们太过依赖彼此。凌雪才明白,那些年凌霜练剑时总往偏里走的剑锋,不是练偏了,是故意的。
“你知道我最讨厌吃黄连。”凌雪突然抱住她,手臂收得很紧,把脸埋在她颈窝处。凌霜的发间有药草的清香,混着桂花糕的甜,是她从小闻到大的味道。
凌霜的肩膀颤了颤,被攥住的手慢慢松开,回抱住她。“去年你把黄连粉撒进我的糖罐,”她的声音带着笑,却有湿热的东西落在凌雪颈间,“结果自己偷吃的时候,苦得把舌头都咬破了。”
药庐的门被推开时,带着一身寒气的沈砚之愣住了。月光下,两个相拥的身影被拉得很长,矮几上的暖玉正泛着柔和的光,竹榻边的药书翻开着,书页上还沾着凌霜没来得及擦掉的药汁。
他手里提着的冰魄在月光下泛着蓝光,装桂花的纸包上还沾着雪粒。他轻手轻脚地把东西放在门口,转身时碰倒了檐下的铜铃,叮铃的响声里,听见药庐里传来凌雪带着哭腔的笑:
“下次再瞒我,就把你糖画里的芝麻全换成黄连!”
沈砚之笑着退到山楂林里。寒潭的冰魄在怀里泛着冷,可他想起凌霜刚才翻的那本药书,正是去年凌雪为了学制药,把剑谱注解抄了三遍才换来的。远处寒潭的冰面反射着月光,像块巨大的糖镜,而药庐窗纸上投下的两个依偎的身影,比任何糖画都要甜。
瓦罐里的药汤还在咕嘟作响,暖玉在凌霜腕间渐渐沁出温热。凌雪忽然想起师父墓前的石碑,沈砚之刻的那句“寒川非寒,因有双剑”,此刻被月光照得透亮。原来所谓的双剑合璧,从来不是招式上的契合,是凌霜偏开的剑锋,是她藏进药篓的掩护,是此刻相拥时,彼此手腕上同频跳动的暖。
山楂树梢的冰棱又滴下一滴水,落在雪地上洇出个小坑。远处传来沈砚之哼的江南小调,是凌霜最爱听的《糖画谣》。凌雪低头时,看见凌霜腕间的暖玉正映着月光,玉身里仿佛有细碎的光点在流动,像极了那年在祭坛上,两姐妹交融的血,化作金红色的光,震碎了母蛊的瞬间。
“等沈砚之回来,让他给我们烤山楂。”凌雪伸手拂去凌霜发间的落雪,指尖触到一片温热,“要撒双倍的芝麻。”
凌霜笑着点头,将暖玉往腕间按了按。疼痛渐渐退去,药香与桂花香缠在一起,漫过竹榻,漫过炭炉,漫过窗棂外那片被月光染成金色的雪地。
寒川的中秋夜,终究是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