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无助的退伍军人(二)

他一张一张地捡起,动作缓慢而郑重,最后将那叠沾了血迹的五千块钱整整齐齐地放进了一个信封。

“罗副主任,这个...“

“医药费。“

罗峰简短地说,把信封递给她,

“先记账上。“

李凤琴接过信封,感觉有千斤重。

她看着罗峰快步走向手术室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平日里冷静到近乎冷漠的医生,此刻的背影竟显得有些孤独。

.......

急诊室的自动门向两侧滑开时,王往网的作战靴在地砖上踏出一串沉闷的声响。

他刚从武装部办完退伍手续,身上的迷彩服还没来得及换下,肩章处还留着刚拆下的痕迹。

“王非农家属?“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医生从抢救区快步走来,白大褂下摆随着步伐翻飞,露出里面深蓝色的手术服。

“我是他儿子。“

王往网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

他接到工地电话时正在武装部整理档案,连退伍证明都顾不上拿就冲了出来。

医生——胸牌上写着“李万一“三个字。

目光在他肩膀处停留了一瞬,那里还留着肩章的压痕:

“跟我来。“

抢救区的灯光白得刺眼。

王往网看到父亲躺在最里面的床位,那张常年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此刻惨白如纸,

左腿被临时固定着,监护仪上的心电图跳得让人心慌。

“情况不太好。“

李万一的声音冷静得像在陈述天气预报,

“高处坠落伤,左股骨粉碎性骨折,脾脏疑似破裂,从受伤到现在已经超过4小时了。“

王往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上次视频时,父亲还笑着说等他回来要给他做最爱吃的红烧排骨。

“黄金救治时间是6小时。“

李万一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的冷光遮住了他的眼神,

“需要立刻手术。“

“必须的。“

王往网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想起入伍那天,父亲站在月台上,背挺得笔直,直到火车开出去很远才抬手擦眼睛。

李万一点点头,从文件夹中抽出一张纸:

“签字吧。“

《手术知情同意书》上密密麻麻的条款像子弹般射入王往网的眼睛。

麻醉意外、大出血、器官衰竭...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砸在胸口。

“成功率...多少?“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在很远的地方。

“不手术,零。“

李万一的回答干脆得像在报靶数,

“手术,百分之六十。“

王往网咬紧牙关,笔尖在纸上划出深深的痕迹。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七个字像刀子一样剜着他的心。

“好了。“

他把签好的同意书递回去,纸张在他手中微微颤抖。

李万一接过文件,动作利落得像在接一枚手榴弹:

“先去缴费吧,我们现在就准备手术。“

“好,我这就去。“

王往网下意识摸向口袋,才想起退伍费还在银行卡里。

不过没关系,这笔钱本来就是留着给父母...

“三楼财务室。“

李万一已经转身走向护士站,声音从肩头飘过来,

“退伍证可以走绿色通道。“

王往网愣了一下。

他没穿军装,对方怎么知道他是退伍军人?

没等他问,李万一已经拿起电话:

“手术室吗?

急诊5床,王非农,准备开腹探查加骨折复位,通知血库备血,AB型阳性。“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

“患者家属是退伍军人,优先处理。“

走向电梯时,王往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叮的一声,电梯门关上了。

王往网的心跳突然加快。

这个医生,到底是什么人?

......

医院收费窗口的防弹玻璃反射着惨白的灯光,王往网站在“3号窗口“前,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你好,请问...“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这里是收费处是吗?“

玻璃后的护士头也不抬,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着:

“对的,请问病人姓名和床号。“

“急诊科三床,王非农。“

王往网下意识挺直了腰背,这是多年军旅生涯养成的习惯。

护士的指甲在键盘上敲出一串噼里啪啦的声响,屏幕上蓝光映在她疲惫的脸上。

王往网注意到她的胸牌上沾着一点咖啡渍,工号有些模糊了。

“找到了。“

护士的声音机械得像自动应答机,

“目前需要交五万四千元手术费。

刷卡还是现金?“

王往网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他感到一阵眩晕,仿佛被一颗子弹击中了胸口。

五万四。

这个数字在他脑海中炸开。

他退伍时拿到的全部安置费是两万整,那是他省吃俭用准备给父母装修老房子的钱。

“先...等等。“

王往网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感到脸颊发烫,像是被当众揭穿了什么不堪的秘密。

护士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不是同情,而是一种见怪不怪的麻木:

“好的,有请下一位。“

王往网机械地让开位置,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走到缴费大厅的角落,缓缓蹲下,后背贴着冰冷的瓷砖墙。

迷彩服上还带着训练场的尘土,作战靴的鞋带松了一边。

这个在演习中带领全班拿下第一名的优秀班长,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蜷缩在医院角落。

五万四。

王往网盯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握过钢枪,投过手榴弹,却在五万四千元面前无能为力。

他想起父亲常说的话:“咱当兵的人,脊梁骨要硬。“

可现在,他的背一点点弯了下去。

缴费窗口前的人群来来往往,刷卡声、点钞声、打印机的嗡嗡声交织在一起。

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那个穿着迷彩服的年轻人,正把脸深深埋进掌心。

王往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战友群里的消息:

“老王,退伍手续办完了吗?兄弟们等你喝酒!“

他盯着屏幕,眼前浮现出父亲躺在急诊病床上的样子。

那个总是腰板挺直的建筑工人,现在像个破碎的布偶一样躺在那里。

“爸...“

王往网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他摸出口袋里的退伍证,红色封皮上烫金的国徽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得刺眼。

王往网蹲在缴费处拐角的消防栓旁边,迷彩裤膝盖处已经蹭上了一层灰。

他颤抖着拉开背包拉链,一股混合着汗味和纸币特有的油墨味扑面而来。

一叠皱巴巴的钞票被小心翼翼地捧出来,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铺开。

王往网的手指像扫雷一样,轻轻抚过每一张纸币的边缘。

“大姑家借了八千...“

他低声念叨着,从一沓钱里分出几张大红票,上面还沾着些许鱼腥味。

大姑在菜市场卖鱼,这钱刚从收银盒里取出来。

“老班长凑了五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