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无助的退伍军人(三)

几张较新的百元钞被单独放在一边,其中一张背面还写着“兄弟挺住“四个歪歪扭扭的字。

“战友们凑的六千...“

这是一叠面额不等的钞票,有百元的,也有五十的,甚至还有几张二十的,被一根橡皮筋草草捆着。

王往网数钱的手突然顿住了。

一张泛黄的借条从钞票间滑落出来,上面是他半小时前刚写下的字迹:

“今借到三叔人民币伍仟元整,用于父亲手术费,一年内还清。

借款人:王往网。“

他的指尖在签名处摩挲了一下,那里按着一个鲜红的手印,像一滴血。

走廊上的电子钟显示22:17,距离医生说的“黄金六小时“只剩不到三十分钟了。

王往网把所有的钱重新摞在一起,又数了一遍。

两万四千三百五十元。

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几张零散的十元纸币从指缝间滑落,飘到地上。

还差整整三万。

这个数字像一记重拳砸在胃部,王往网猛地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他想起演习时背着三十公斤装备跑五公里都没这么喘不过气过。

“同志,这里不能蹲着。“

一个保安站在他面前,手电筒的光柱扫过他面前散落的钞票。

王往网条件反射地并拢双腿,却忘了自己已经退伍,不需要再以军姿回应了。

“我马上收拾...“

他哑着嗓子说,手忙脚乱地把钱往包里塞。

一张五十元的钞票被他不小心折了个角,他赶紧抚平,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保安的手电光扫过他放在一旁的退伍证,语气突然缓和了些:

“是退伍军人啊?家里人生病了?“

王往网点点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只能用力抹了把脸,手背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还是别的什么。

........

医院会议室的灯光刻意调暗了,投影仪的光柱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长桌中央的观片灯箱上,一张Ct片子冷冷地展示着王非农支离破碎的双腿骨骼。

“患者股骨远端粉碎性骨折,胫腓骨多段骨折,血管神经损伤严重。“

骨科主任王向上的手指敲了敲桌面,金属钢笔与实木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今年五十八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白大褂下的西装领带永远端正,是医院里说一不二的人物。

“考虑到患者家庭条件...“

王向上环视一圈,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半秒,

“我建议直接截肢,这是对他最好的选择。“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空调出风口的嗡嗡声。

王向上靠回椅背,嘴角微微上扬。

他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出口,十有八九就是最终方案了。

三十年的从医经验,十五年的科室主任,没人会质疑他的判断。

“王主任说得对。“

副主任医师封帅立刻接话,他年轻的脸庞上堆满讨好的笑容,

“这种程度的损伤,保肢风险太大,术后感染几率高,对贫困家庭更是负担。“

其他医生纷纷点头,有人已经开始在病历本上记录截肢方案。

王向上满意地端起保温杯,杯子里泡着上好的龙井,茶叶在热水中舒展。

“等一下。“

一个声音突然打破沉寂。

会议室角落,罗峰缓缓站起身,白大褂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

封帅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罗医生有什么高见?“

罗峰走到观片灯前,修长的手指划过Ct图像:

“我认为可以进行微创保肢手术,保住他的双腿。“

王向上嘴里的茶突然不香了。

“胡闹!“

他重重放下保温杯,茶水溅在会议记录上,

“你知道这种手术的难度有多大吗?

血管吻合、神经修复、骨骼重建,哪个不是耗时耗力?

术后护理成本呢?康复训练呢?“

罗峰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琥珀色,平静得可怕: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

王向上难得爆了粗口,

“患者是个农民工,截肢后装个假肢照样能活。

保肢手术万一失败,感染、坏死、二次手术,他们负担得起吗?“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其他医生低着头,没人敢插话。

这种级别的正面冲突,在医院里十年难遇。

罗峰的手指停在Ct片上一个细微的骨折线上:

“患者四十六岁,是家里唯一劳动力。

截肢意味着全家失去经济来源。“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手术刀一样锋利:

“我们医院去年引进的微创骨科系统,正好适合这种多段粉碎性骨折。

手术时间可以控制在四小时内,术后护理...“

“纸上谈兵!“

王向上冷笑打断,

“那套系统连我都不敢说完全掌握,你一个急诊科的,懂什么骨科手术?“

罗峰突然笑了。

那笑容让王向上后背一凉。

不是挑衅,不是嘲讽,而是一种近乎怜悯的表情。

“我自认为我可以拿下这个手术。“

罗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

“这是我做的手术分析,以及术后的随访数据,成功率92%。“

会议室一片哗然。

“92%的成功率?吹牛皮。”

封帅的脸色变了:

“你...你不是县医院调来的吗?“

罗峰没有回答,只是将u盘插入电脑。

投影仪上立刻显示出一段手术视频。

那双稳定得可怕的手,正在吻合一条比头发丝还细的血管。

“患者儿子是退伍军人。“

罗峰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

“他父亲为国家建设奉献了三十年,现在该是我们回报的时候了。“

王向上的手微微发抖。

他注意到罗峰说“我们“时,眼神飘向了窗外。那里正对着医院的军人优先窗口。

“如果失败呢?“

王向上做最后的挣扎,

“谁来负责?“

罗峰转过身,白大褂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线:

“我全权负责。

手术同意书上,我单独签字。“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会议室引爆。

单独签字意味着一旦出事,所有法律责任和赔偿都将由罗峰一人承担。

王向上突然觉得嘴里发苦。

他盯着罗峰看了很久,终于挥了挥手:

“随你便吧。

不过...“

他眯起眼睛,

“我要旁观手术。“

罗峰点点头,转身走向门口。

在拉开门的一瞬间,他停顿了一下:

“对了,王主任。

您茶杯里的龙井...泡得太久了,伤胃。“

门关上了。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王向上低头看着自己的保温杯。茶叶确实已经泡得发黄,而他明明十分钟前才换的新茶叶。

封帅小心翼翼地问:

“主任,这手术...“

“准备吧。“

王向上突然像老了十岁,

“通知手术室,准备微创骨科系统。“

他盯着罗峰离开的方向,喃喃自语:

“92%的成功率...县医院?“

“开什么世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