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无助的退伍军人(四)

医院服务台下的墙角,王往网蜷缩着身体,像一只受伤的野兽。

他的后背紧贴着冰凉的瓷砖墙,迷彩服肩章拆线处还留着粗糙的线头。

作战靴上沾着工地带来的泥灰,鞋带松垮地垂在地上。

这个曾经在演习中带领全班夺得第一的优秀班长,

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般蹲在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角落。

手机通讯录停在“老班长“三个字上,拇指悬在拨号键上方,迟迟按不下去。

王往网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两个月前退伍仪式上,他站在军旗下发誓“退伍不褪色“,可现在,他连父亲的医药费都凑不齐。

“艹...“

他低声骂了句,拳头砸在自己大腿上。

迷彩裤口袋里露出半张缴费单。

“手术预缴费:54,000元“。

手指终于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接通前的嘟嘟声每响一下,王往网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喂?小王?“

老班长的声音带着熟悉的沙哑,背景音里有部队特有的口号声。

王往网的嗓子突然哽住了。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小王?出什么事了?“

老班长的语气立刻严肃起来,

“说话!“

“班长...“

王往网的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我父亲...给包工头干活出了事故...对方甩下五千块钱就走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

“你现在在哪?“

老班长的声音陡然提高,

“需要多少钱?“

“市中心医院...还差...“

王往网死死攥着手机,指节发白,

“班长,我不是想麻烦部队...我是真的...“

“别废话!“

老班长打断他,

“我这就向上级汇报,你别管了!“

王往网猛地闭上眼。

服务台的灯光透过眼皮,变成一片血红色。

他想起上次视频时,父亲笑着说等他回来要给他做最爱吃的红烧排骨。

“谢谢班长...“

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

“我就是...就是...“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和键盘敲击声,老班长显然已经在行动了:

“还差多少?我先给你凑!“

王往网摇摇头,尽管对方看不见:

“不用了班长,我自己...“

“放屁!“

老班长吼了一声,背景音里有人小声问“怎么了“,

“你等着,半小时内给你消息。

记住,一日为兵,终身为兵!“

电话挂断了。

王往网缓缓放下手机,额头抵在膝盖上。

迷彩服上还带着部队洗衣房特有的消毒水味道,这味道让他鼻子发酸。

手机相册里,母亲的照片突然跳出来。

那是他退伍回家时拍的,瘦小的女人站在院子里,笑得腼腆。

他当时没注意到,母亲左胸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直到三天前,父亲才告诉他,母亲两年前做了乳腺癌手术,为了不让他担心,硬是瞒着他做完手术又化疗。

家里的积蓄早就花光了,父亲这才去工地干重活。

“妈...“

王往网的手指轻轻抚过屏幕,眼泪砸在手机壳上。

他没能在母亲最需要的时候尽孝,现在连父亲的医药费都...

叮。

短信提示音突然响起。

王往网猛地抬头,屏幕上跳出一条银行通知:

【中国建设银行】您尾号7812的账户于06月15日22:17转入人民币10,000.00元,余额12,450.67元。

附言:兄弟别担心。

兄弟们凑了一点。

老班长

王往网的视线模糊了。

他死死咬着下唇,血腥味在嘴里蔓延。

手机又震动起来,是微信群里炸开的消息:

[铁血一连]张大炮:@王往网兄弟挺住!已转2000,查收!

[铁血一连]李机枪:@王往网我这有3000,别嫌少!

[铁血一连]赵坦克:@王往网班长说还差多少?我们继续凑!

一条条转账记录像子弹般射进王往网的心脏。

这些名字背后,是一张张晒得黝黑的脸。

有和他一起站过岗的,有替他挡过暴雨的,还有演习时把最后一口水让给他的...

手机突然来电,显示“老班长“。

“喂,班长...“

王往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小王,听好了!“

老班长的声音异常洪亮,

“我刚联系了退伍军人事务局,他们启动了应急救助程序,最多两小时就能批下两万!

另外,部队领导已经知道了,正在联系医院...“

王往网的手开始发抖。

他看向走廊尽头的手术室,红灯依然亮着。

“还有,“

老班长的声音突然压低,

“那个包工头叫什么?哪个公司的?“

“林志强,林氏建筑...“

王往网下意识回答。

电话那头传来笔尖划在纸上的沙沙声:

“好,你专心照顾叔叔,其他的...“

老班长冷笑一声,

“交给我们。“

挂断电话,王往网慢慢站起身。

他的膝盖有些发麻,但腰杆却挺得笔直。

走廊的灯光在他眼中不再惨白,而是像军营清晨的朝阳。

他整了整迷彩服的领口,大步走向缴费窗口。

排队的人群不自觉地为他让开一条路。

这个年轻人眼中的光芒,像极了持枪站岗时的坚毅。

“急诊科三床,王非农,“

王往网的声音沉稳有力,

“我来交手术费。“

........

军医大学骨科会诊室的灯光冷得像手术刀。

老班长张铁柱站在阅片灯前,迷彩服袖口沾着连夜赶路留下的灰尘。

他手里捏着的Ct片袋已经被汗水浸得发软,上面“王非农“三个字晕开了一点墨迹。

“老教授,您给看看...“

张铁柱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粗粝的手指小心地点在片子上,

“这腿...还有没有希望?“

骨科主任劳教授头也没抬,继续在病历上写着什么。

他今年六十二岁,头发花白但梳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锐利如鹰。

办公桌上摆着一个小相框,里面是他和张铁柱在军区乒乓球赛上的合影。

那是他们认识的契机。

“你兄弟的父亲?“

劳教授终于开口,声音像砂纸打磨钢板。

张铁柱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是,我带的兵,刚退伍两个月...“

劳教授突然抓起片子,啪地一声按在阅片灯上。

惨白的光线立刻穿透影像,将那些破碎的骨骼投影在墙上,像一张狰狞的蜘蛛网。

“胫腓骨多段粉碎性骨折,血管神经完全断裂。“

劳教授的手指在片子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响声,

“没有可能保肢。“

张铁柱的身体晃了一下,作战靴在地板上蹭出一道黑印。

他想起王往网蹲在医院走廊数钱的背影,那个在演习中摔断肋骨都没哼一声的硬汉,

红着眼眶说“班长,我爸不能没腿“。

“教授...“

张铁柱的声音哑了,

“我兄弟他才二十四,他父亲才四十六,这要是截肢了...“

“严谨点!“

劳教授突然提高音量,眼镜片上闪过一道寒光,

“什么叫'没腿'?是截肢!

这种程度的损伤,能保住命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