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生死面前,人人平等。(一)

清冷的嗓音透过门板传出,像冰镇过的手术刀。

阳光房内的景象让李云鹏瞳孔微缩。

这哪里是办公室,分明是个尖端实验室。

墙角立着进口的神经电生理监测仪,操作台上摆满自制器械,

墙上贴满脑部解剖图,每张都用红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笔记。

中央的无影灯下,一个穿洗手服的背影正在收拾器械,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拆卸着某种微型电极阵列。

“罗医生。“

王来好轻咳一声,

“这位是...“

“李云鹏院长。“

罗峰头也不回,酒精棉球擦拭着骨钻上的血迹,

“1958年生,军医大学首批神经外科硕士,曾经期间创下连续72小时手术记录。“

他转身,露出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您右肩胛骨里还有块弹片没取出来,阴雨天会疼。“

李云鹏的军姿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这个年轻人说话时眼神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却让他有种被x光扫过的错觉。

更令他心惊的是,罗峰白大褂左胸口袋上别着枚褪色的卡通发卡。

这种违和感就像在坦克上看见蝴蝶结。

“看来王主任没少介绍我。“

李云鹏爽朗大笑,试图掩饰尴尬,

“罗医生这么年轻就有如此造诣...“

“您误会了。“

罗峰摘下橡胶手套,露出指尖密密麻麻的针眼,

“我对您的了解,来自您发表在《中华神经外科杂志》1989年第3期的论文。“

他指向墙上某张解剖图,

“弹片位置是根据您描述的疼痛区域推断的。“

院长这才注意到,自己三十年前的论文正被钉在“脑干损伤修复“的专题栏里,旁边贴满彩色便签。

这种被后辈认真研读的感觉让他胸口微热,但随即又被罗峰下一句话浇凉。

“我不会加入贵院。“

空气凝固了。

李云鹏脸上的笑容像被冷冻的湖面。

王来好急忙打圆场:

“罗医生,院长特批了专家待遇,科研经费上不封顶,还有...“

“我不需要。“

罗峰从离心机里取出支蓝色安瓿瓶,对着光检查沉淀物,

“三天后我就离开江城。“

离心机嗡嗡的余音中,李云鹏听见自己后槽牙摩擦的声音。

作为享受军级待遇的专家,他已有二十年没被人当面拒绝过。

墙上“全国百佳院长“的奖状在阳光下刺得他眼睛发疼。

“为什么?“

老军医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右手无意识地摸向腰间。

那里曾经别着手枪,现在只有串钥匙。

罗峰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个相框,轻轻放在操作台上。

她头上别着的发卡,与罗峰口袋上那枚一模一样。

“安琪。“

罗峰的手指拂过相框,声音突然柔软得不像话,

“还有三个月就是最后期限了。“

李云鹏凑近照片,职业敏感让他立刻注意到女孩颈侧的淤青。

那是长期注射留下的痕迹。

更触目惊心的是她枕部隐约可见的手术疤痕,形状像条蜈蚣。

作为资深神外专家,他一眼认出那是脑干肿瘤活检的入路切口。

“你女朋友?“

话一出口李云鹏就后悔了。

照片右下角标注的日期是2010年,那时罗峰最多刚上大学。

罗峰没有回答。

他打开冰箱,取出整排蓝色药剂,开始往专用运输箱里码放。

每支药剂标签上都手写着编号和日期,最早的一支标注着“ntf-3-试验批次-20190817“。

“髓母细胞瘤,四期。“

罗峰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别人的病例,

“三年内复发四次,常规疗法无效。“

他扣上运输箱的锁扣,

“我花了七年研制的药剂,现在终于可以临床了。“

阳光房里安静得能听见药剂瓶互相碰撞的轻响。

李云鹏的视线在照片与药剂间来回游移,突然明白过来:

“所以你救治那个农民工...“

“临床试验的一部分。“

罗峰拿起相框用袖子擦了擦,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雏鸟的羽毛,

“安琪等不起了。“

王来好突然插话:

“但我们的设备更先进!脑科实验室刚引进的术中核磁...“

“王主任。“

罗峰打断他,眼神锐利如手术刀,

“您知道为什么约翰霍普金斯会中止ntf项目吗?“

这个问题像记闷雷砸在两人心头。

李云鹏突然注意到罗峰白大褂袖口隐约透出的淤青。

那是长期静脉采血留下的痕迹。

“三个月。“

罗峰竖起三根手指,指尖的针眼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如果安琪的肿瘤标记物没有下降...“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一下,

“我会亲自终止治疗。“

这句话里的决绝让李云鹏脊椎发凉。

作为医生,他太清楚这种语气意味着什么。

那是站在悬崖边的人才有的觉悟。

窗外传来救护车的鸣笛,由远及近。

罗峰望向声源处,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金边,却照不进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院长!“

医务处长的声音从走廊传来,

“省里那位领导的车到楼下了!病人已经脑疝!“

李云鹏条件反射地转身,又硬生生刹住脚步。

老军医的目光在照片与罗峰之间徘徊,突然深深鞠了一躬:

“请至少...救救这个病人。“

罗峰静静看着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军医。

许久,他拿起挂在椅背上的手术帽,轻轻掸了掸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带路吧。“

他将安琪的照片小心收进贴胸口袋,

“不过有言在先。“

帽檐下,他的眼神锐利如刀,

“我只要三个月。“

..........

抢救室的自动门每一次开合,都像刀片划过贵妇人的神经。

林美芝第三次看腕表时,镶钻的百达翡丽表面已经沾满她掌心的汗渍。

六十七万的手表显示王来好迟到了十一分钟。

这是她丈夫任省委秘书长以来,第一次有人敢让她等这么久。

“护士!“

她抓住路过的一个实习护士,香奈儿no.5的香水味混着急诊室的消毒水味,

“王主任到底什么时候到?我们是专程从省立医院转过来的!“

实习护士被她镶着碎钻的指甲掐得生疼,却不敢挣脱:

“王主任刚下手术,应该快...“

“应该?“

林美芝的声音陡然拔高,引得其他家属纷纷侧目。

她今天特意穿的maxmara羊绒大衣此刻皱巴巴地贴在身上,精心打理的卷发也乱了,

“我小叔子是省卫健委张副主任的亲姐夫!来之前就联系好的!“

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从抢救室传出。

林美芝浑身一抖,爱马仕包掉在地上,里面的进口保健品撒了一地。

她突然想起丈夫的警告。

“老爷子最疼这个弟弟,要是有什么闪失...“

“姐!“

抢救室里冲出个穿阿玛尼西装的年轻人,领带歪到一边,

“医生说要马上开颅,但...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