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海棠
“桃花眼。“旁边人笑着赞同:“他呀,真的是惹桃花!那些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勾女人的魂!这出戏,我是有些担心,怕他演得过份油,你知道,太油我是不看的。”
“油?这是看戏,又不是炒菜。”倚清不屑道。
”桃花眼跟她有什么关系。”丽芬也低声鄙夷:”真自作多情,小严的桃花,又不会使在她的身上。”
正说的热闹,鼓点胡琴突然收起,两旁的灯暗下来,只剩台前一圈灯泡,把舞台照的铮亮,卖糖果的不知何时已经退了出去,虹影看看丽芬倚清,两人又兴奋又紧张,一个穿了洋装,一个穿旗袍,纤腰以上挺得笔直,跟电线杆子一样。
“哎呀,前面这个x人脖子这么长,头这么大,把我的视线都挡住了。”倚清左转右移,恨不得站起身来。
”嘘!不要说话,他来了,来了!”丽芬关照道。
不限于她俩,整个戏院,不晓得是几百人还是上千人,统统住嘴,个个屏气凝神,目光聚焦在舞台左侧演员即将登场的地方,这虔诚劲儿,与其说是看戏,不如说朝圣更确切一些。
“嗯…..哼!”舞台左侧的帘子后,传来这么一声。
“好!”有人猛喝一彩,顿时叫好声鼓掌声响雷一般炸翻全场。
这把耳膜震破的喧哗,在帘子一掀,一位身穿蓝袍的须生现身时,嘎然而止。那须生神态自若地行起方步,在舞台中央亮相,他好像一枚高大的聚光板,把舞台上的电灯光,和所有人的目光,都收集了起来。他没有说话,扇子在手上慢慢摇动,一双眼炯炯有神地左一看,又一瞧,丽芬绷直的身子泄下去,紧接着听她猛吸一口气,连同倚清,和周边许多失魂落魄的女人异口同声:“天啊,他好帅啊!”
“离京厥暗藏珠宝,游天下访察民情。“
两句念白一出,掌声与叫好声,跟雷阵雨似的,去了又来。
这余下的戏,基本在天雷滚滚中度过,唯其说白与唱的时候,场下一片寂静,虹影见丽芬与倚清,大气都不能出的样子,然而,没过多久,虹影的注意力也被舞台吸引过去,李凤姐出场了,送酒上来,与正德照面,两下里定神,正德一双眼,像索子一般长在李凤姐身上,虹影想起刚才“桃花眼”三个字,脸不由地烫了起来。
“好花儿出在深山内,美女生在这小地名…..”正德一条亮嗓,直通云霄。
“好!好!“
“怎么样?怎么样?“丽芬在虹影耳侧问道。
虹影没回话,她不知道怎么形容,她有些忘形,忘了今天发生过的事,忘了当下的处境,也忘了生病的母亲,她的眼睛,牢牢地被舞台上一来一去的两个人吸引了过去,随着正德对李凤姐越来越露骨的调情,她心里有条河流,仿佛遇了春风解了冻,歪歪扭扭地浮动起来。
“好人家,歹人家,不该鬓边斜插海棠花,扭扭捏捏多俊雅,风流就在这朵海棠花。“
李凤姐抵挡不住,扭腰逃下,观众哄堂大笑。
一场戏,一个半钟点,没有一丝冷场,临了凤姐几声来呀,正德朗笑,二人同下,这是好事成了,全场起立,那喝彩声,宛若雷雨冰雹同下。
“严老板!严老板!“兴奋的看客们,撕破了嗓子要求严幼成返场。
“我知道小严的武戏一流,没料到文戏也这么好,真正油而不腻,风流而不下流,这,这真是……”坐在虹影身后正是方才说如果太油不看的那位,此时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真是!把老娘一片春心都撩拨起来了。“她的同伴笑着说道。
游龙戏凤是大轴,后面还有别的折子拼盘,倚清却坐不住了,她起身往丽芬耳边嘀咕几句,二人拉起虹影,在一番借过借过声中猫着身子挤了出去。
“后面没有小严,谁要看?“她们走出戏堂,来到楼梯口,倚清清高地说道。
可是她没等虹影反应过来,就把她真正用意亮出台面:“咱们去后台,堵小严去!”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她刻不容缓:“快!快!趁小严还没走,后台在那边。”
别看一双高跟鞋鞋跟极细,托着她围着皮草的细身段踢踏踢踏走的飞快,她熟门熟路地往左侧不显眼的暗门走去,丽芬跟上,虹影在最后面,心中有些滞呆。
“这样,这样合适吗?“
“合适,当然合适!你是不知道,那小严,不仅上戏扮相好,下了妆,那卖相,也是…”倚清推开暗门,声音放低下来,那垂涎的神态,好似她手上的指甲油一般,一滴滴要落下地来。
“…不要太灵哦!“不仅倚清这么说,丽芬也跟着帮了腔起来。
人生莫测,虹影想起刚放寒假时丽芬一径嘲笑倚清的戏痴行为,其中一项就是堵后台,屡堵屡败,屡败屡堵,谁想到现在她自己也加入了堵后台的队伍,更莫测的是,自己这个与京戏全无挂碍的人,跟着她们听了一场戏,听完戏,也跟着她们往后台进发。
这要让母亲知道了,岂不要怪她把娄梅两家几百年的老脸,尽数丢尽了。
“要不,我在外面等…”
话音未落,便被丽芬倚清拽进小门。
热闹是台前的,幕后便有些零落和随便。莫说东一滩西一堆的道具戏装,人也散漫,有人化妆;有人喝茶闲聊。而倚清到了里面,好似妖怪进到紫竹林,无畏锐气化作一股青烟尽收囊中,她让高个虹影在前,矮个丽芬垫后,自己屈身隐蔽在中间。
“他们都认识我,你俩帮我阻挡阻挡。“
可她这么招摇的一身貂皮,总有人认出她来,一个大花脸走过来,嗓音脆的像冬枣:“咳!又是你!都来了几回了,怎么还不死心?”
“见见严老板!您给行个方便!“倚清陪上笑脸,顺手送上一张纸钞。
大花脸一点不买账,把纸钞抛在路上:“回去回去,快些回去!”
倚清哪里肯走,讪笑着拿虹影丽芬做挡箭牌,丽芬笑着躲了开去,虹影也想躲,被倚清搂住了肩,推到大花脸面前。
只见这位身条细长的姑娘,面皮薄得很,瞬间窘迫,脸红的像涂满了胭脂,大花脸不好意思赶太紧,缓了口气转头劝倚清道:“快走吧,严老板今天不会见你们的。你来这后台不是一天两天了,应该知道他的规矩。他每日见人是有限制的,今儿早已经满额了。”
“啊?”倚清花容失色:“后面的戏我都不看了,直接奔过来,怎么还有人抢在前面?”
“可不,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有些人一大早就混进了戏院里头。”
“要不,我们回去吧?“虹影忙道。
倚清不肯挪步,丽芬也期期艾艾,俩人自己不走,也不放虹影走,正僵持中,门外又进来几个戏迷,大花脸见人越来越多,更有些火大,正要朗声驱赶,这时后台深处有门吱呀一开,传来一片女声:“小严,严老板,严老板,啊啊,严老板,严郎哟…”
“来了!来了!小严出来了!“倚清振臂,丽芬连同后来的几个戏迷忡将过去,大花脸招呼其他人来帮忙,已为时太晚,他气得破口大骂:“他妈的,都是些骚娘们!娘的,你们这么骚,见了他并没有用,又不能跟他睡到一个被窝里去。”
骂完再不管,拂袖而去,这一场闹剧,就跟大浪淘沙一般,把虹影一人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