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决心

“需静养,不能受刺激,尤其忌悲、忌怒。药里丹参、当归、酸枣仁分别加上一钱,主疏血定神。这个配方吃上一个星期看看效果,以后再调整。”

谢全安为娄家人看了几十年病,从苍翠青年看成了白发苍苍的老翁。虹影把他送到门墙下,老中医看左右没有闲杂人等,放低声音说:“三小姐,刚才你母亲的随房丫头在,她咋咋呼呼的,我不便多说。你们家情况复杂,这些年很不容易,我是知道的,三爷子嗣只有你,这话我只能对你说。你母亲的心疾之症已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现在吃着药,就是维持,你一定要当心了,尤其这几天,时刻注意着,不要让她难过,不要让她着急,万事随她意,这种病,说不准的,我就怕,一个过不去……”

虹影先回自己房间,洗过脸整理过仪容才到母亲房里去,谢全安扎了几针,母亲已经清醒过来了,今天原是要到二伯那里做一天客的,这个样子是去不成了,二伯母带了她十五岁的小女儿过来探视。

话不能多说,生怕累及病人,淑婉垫了几个高枕头,半躺半坐着,隔一会说道,谁知我竟这么不中用,大过年地连累你们,深感过意不去。

虹影与小堂妹致意,在二伯母跟前行了礼。她今日一番“壮举”,在死水一般的娄家三院迅速传扬开去,谁料得到她文文弱弱一个小姑娘,逼急了排山倒海气势恢宏。二伯母定睛瞧她,经过这么大一场波折后,她已恢复常态,脸上不见山水,只是平稳无波。

絮叨没几句,二伯母对淑婉道,家里有别的客人,不能久坐,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虹影把二伯母送出廊下,二伯母让小女儿与佣人先回家去,自己在葫芦门下择一僻静角落站了,道:“虹儿,你母女俩的事情我和你二伯向来少参与,这其中道理,你如今大了,又聪明,大概不用我说。总之你父亲去的仓促,你二伯和我深知你母女艰难,却碍于家事,爱莫能助。今天我却有些忍不住了,淑婉是我看着嫁过来的,如今到了这副田地,你若当我是长辈,便听我一句劝。这亲事不管怎样,你权且依从,不是为别人,只为你母亲,你且宽宽她的心,让她渡过这难关再说。”

虹影一句话没说,想点头又不肯点头,一双眼睛往旁边的假山石看去,亮汪汪噙满了水珠。

二伯母鼻头一酸,涩着嗓子继续说:“孩子,好孩子,我知道你委屈,可又能怎样呢?这世上,除了你母亲,还有谁这么疼你?你也疼疼她,让她多活些日子,多一日便是一日。你现在有她在,不知道她的好处。等到来日,她真要有个三长两短,你追悔莫及。你成了孤儿了呀!孩子!你虚岁才十八,到时候你可怎么过?你要是没个人家依靠,就真的……”

再回到母亲房间,冲鼻是苦涩的中药味。李妈服侍母亲吃过一剂药,母亲刚刚躺下去,她需要平静安心,所以帐子放的四平八稳。虹影隔着帐子坐在床外面,李妈在虹影耳边轻言细语:“囡囡,好乖乖,你可别再冲撞小姐了……”

“彩芝,你去外面吧,我这里有虹儿陪着就行。”帐子里母亲有气无力地说。

下午两点多,正是阳光灿烂的好时候,李妈出去带上门,室内即刻暗沉下来,虹影坐在这红木雕花床边,看着如意宝瓶寿字图案的帐帘,帐帘后,母亲轻飘飘地躺在床上,好像被风吹干了的树叶。

“打……打疼了吗?”那瘦骨嶙峋的白的一点血色没有的手伸出帐帘外。

“没……,没有。”

她握住母亲的手,母亲的手冰冰凉,像是数九天冰天雪地里的石块。

打在儿的身,痛在娘的心,可是这样直白的话,既做爹又做娘的淑婉说不出口。她屏着一口气,熬过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直到透过门窗不多的几缕光线也渐渐流逝,帐子里好似无有星月的深夜,她才长长叹息道:“虹儿,妈……从不逼迫你,你看,你心里有话不肯与我说,我也不过份来拷问你,虹儿,我……是尽量随你的意,只是……”

“妈,你别说了,医生要你静养,静养便没有什么问题……”

越是有问题,越说没问题,淑婉知道自己是即将弃用的河床,一切干涸了,干涸地心像刀剐似的,眼角一滴泪滚不出:“让我说吧,我想说,虹儿,我……要是……走了,你还没个好下落……,他们这些人,我是知道的,不知道怎么....糟.....践你,你是我的肉,我不舍得,我怕呀,怕得很,死不瞑目,到九泉之下……”

“妈,是我不好,我忤逆。您是为我好,我知道的,我明白你的心意,一切都听您的,您好好休息,别想太多,您还年轻,这病没什么大不了的,真的,没什么大不了……”

她说话尽量保持平静,眼睛瞪着帐子上的寿,大朵大朵的泪顺着脸颊,掉落在母亲床前的踏板上。

从母亲房间里出来,已经六点多,母亲睡过去了,药起了效用,这一睡大概能睡到明天清晨。

李妈在她房前的门厅里摆上饭菜,一个人四菜一汤,她哪里吃得下去,但是不吃李妈又不允许,一边盯着她吃饭,一边牵挂淑婉的病,一边眼泪扑落落,虹影说,行了,你别哭了,妈虽然睡着觉,那里不能缺人,你去守着妈,今晚不能疏忽。我这里不用你,我累了,吃一点就洗洗睡了。

李妈从门厅走出去,走了一半又回头,在虹影跟前,两手紧握搁在身前,皱着眉头问:“囡囡,我是想来想去,也搞不清楚你,你怎么就这么不愿意嫁给陈少爷,我看你和他在百货公司蛮要好的……”

“什么百货公司,你在说什么?”虹影秀眉倒竖,饭不吃了,搁在桌面上。

“哦哦哦,我说错了,说错了……”李妈这才想起跟踪她是淑婉安排的秘密任务,忙矢口否认,仓促间逃出门外去。

母亲成这个样子,是逆来顺受的结果,不能坐以待毙,她的人生才开始,不受任何人摆布,就像幼成说的,自己的生活自己做主,虹影一口一口吃饭,一步一步落实了决心。

晚上十点,夜阑人静,狗都睡熟了,为不发出脚步声,虹影穿一双软底棉布鞋,外面风声呼呼,像是起了风,她用蓝大衣红围巾,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轻手轻脚开门出去。

*写的停不下来了,天天更,过份积极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