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雨夹雪
什么是度日如年?幼成这两天算是体会到了。
与她挂完电话就心有期待,为防迟慢一直坐在门边,昨x天晚上等到子夜才入睡,早上醒来发现天已大亮,急忙冲下楼梯,似乎听见人声,猛一拉门,大庆夹一叠报纸出现在眼前。
“老板,你等我呐?”
自作多情!
幼成站门槛上往外看了好几眼才关门。
“差不多了,已然平冤昭雪!”外面冷,大庆说话时带进一团白气,去除厚重的衣服帽子后,他兴高采烈地把报纸在茶几上一一罗列:“您看看,真是扬眉吐气,报纸上清一色是为您呼吁的文章。连升班这两天去不得了,挤满了要见您的戏迷和媒体。明星公司叶老板说了,添柴加薪,把这把火烧得更旺一些,初七安排电影《洪羊洞》签约仪式,也是您严大老板重现江湖的大好时机。都不用咱们动手,明星那边已经通知了各大报社,还会拍摄电影短片,短片在明星电影公司旗下影院正片放映前轮放一个周期,老板,您是红得发紫,紫得冒泡,这真是……”
大庆喜上眉梢,挥挥长衫衣袖,作下揖来,学一声戏:“万事齐备,只欠东风,严老板啊,臣等就侯您一声吩咐,驾起啊…!”
大庆虽然不唱戏,到底耳濡目染,最后一声高到房梁去,幼成被他逗得发笑,笑完心事又浮起。
又仿佛有人敲门,聆耳细听,安安静静,没半点人迹,他这是等出神经病了,大庆顺着他的视线,问道:“老板,您等人?”
纵然情如兄弟,没有必要任何事都跟他报备,幼成转头问大庆道:“户籍这事,你安排得怎样了?”
“已经派人到北平去找五哥儿去了,随身带了一千大洋,这么多钱,那儿断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正说着,真有敲门声,幼成弹簧似地从沙发上弹起,大庆离门近,赶紧开门,新请的帮佣上工,顺路买了菜过来,一进门见东家和富经理起立相迎,感到有点难为情。
寒暄着佣人去了厨房,大庆继续刚才的话题,惋惜地说:“就是,老板,这一千大洋买一张户籍纸,价钱实在有点贵。”
这是没办法的事,结婚得有户籍。“严幼成”这三个字太显眼,琢磨来琢磨去,幼成发了狠,高价动用那老死不相往来、充满了刻骨仇恨的过去。
“便宜他们了!”大庆恨恨地说。
幼成不置词,他心中有当务之急。
“应该是很快的。”大庆了解他迫切的心理:“那边据说租房子的钱都没有了,您这一千大洋是救急。时间主要花在路上,火车来回四天时光,算算大概初八初九到手差不离。”
初九拿到户籍纸,只要她那里没有问题,就可以去登记。上海人多眼杂,登记不适宜。
“苏杭也不行,最好是消息闭塞的僻静小城,不能让人认出我来,当地派出所要提前打理。”幼成道。
“这个好办,上海周边无数小镇,乡下人哪里能够看得到老板您这么好的戏?保证没人认出您。到时候我塞点钱给镇长,说不定还能包您一桌酒席。”
酒席就算了,他们这种情况,找个清净点的地方吃顿饭休息一阵便万事大吉,就是委屈她了,不能给她个仪式,但是他在法律上不肯对她有一点马虎。好在来日方才,按照他的想法,好生活在后头等着他们呢。
“唉……”大庆无可奈何叹出一口气。
幼成正在兴头上,又在忐忑中,听这一声叹息很嫌丧气。
大庆说:“老板,没别的,我只是担心,这事万一泄了密……”
泄密就公诸于世,他严幼成不见得为了唱戏一辈子不娶妻。影响是一定会有的,迷他的人有一部分要因为这个深受打击,夫人那边也有些交待不过去。不过那都是后话,后话只能后来处理。
破釜沉舟的打算是退出梨园,放弃这如日中天的营生,他不是不担心,希望不至于。
“大丈夫为人处事,顾虑那么多‘万一’,寸步难行。”他道。
大庆先走,因为幼成不希望有人同住,佣人烧过晚饭收拾停当也离去。晚上八点多,幼成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书也看不进,戏也唱不出,不免想东想西。
说是初六,向来稳重的他等的煎熬,有些沉不住气。
“她外出不容易。还是我去,怕什么呢?不过小心一点。夜深人静翻过墙,直接找到她闺房里!”
他这样想着,穿上棉袍,戴好围巾帽子,打开门,起风了,眼睛睁不开,他走出门槛又退回去。
“如果她这时正好寻过来,岂不是岔了道?走过来走过去,这一晚上浪费?”
譬如两人走失了,其中一位最好原地不动,就是这么个道理,他卸下全副武装,重又坐在沙发上,听得玻璃窗劈啪作响,来到窗边往外看,天墨一般地黑,风呼呼地,风片夹带雨丝,雨丝里有雪籽,雨夹雪啊,这是江南最恶劣的天气,她怎么会来呢?定是来不了的!深锁香闺想必她也颓废。
明天吧,明天是初四,等到明晚她再不来他便到她家做夜贼。他上楼回房洗漱一番倒在床上,窗帘懒得拉,床头灯照着,窗外雪籽眼看转了雪片,一朵朵洋洋洒洒飘散开去。
不想睡,也不想看书,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忽听见“咚咚”一声,闷闷地,像是敲门声,难道已经在做梦?
“咚咚!”
他睁开眼睛,拿起手表看,十点半,是幻觉吧?他今天一天幻觉往复无数次,自己对自己充满了同情。
“咚咚、咚咚、咚咚……”急促起来。
掀开被子,鞋子来不及穿,赤脚奔下楼去,千真万切,咚咚咚咚,一声声敲在他心坎上,他拉开门销,一番雪、一点雨,卷进来一个人。
围巾湿了,包住头也是无用,她脸上是雨,大衣是雨,鞋子浸湿了,像是纸糊的一样,她站立在门口,门下积了一滩水。
“幼成,是我!”
一把抱过她来,他的睡衣被她一身水沾湿了,皮肤沁凉,心里滚烫,他压着她包在头上榨得出水来的围巾,激动地语无伦次:“我知道你会来的,我知道,就知道,你来了,终于来了……”
*这一章,不更不痛快!明天未必有,看写得顺不顺,后天大概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