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五章 烦复

一张素白的纸,只有聊聊数行。

“幼成见字如晤:

两日未见,我甚念君,恐君亦念我,故留此短笺,简单互通。

我无法抽身,一直需要陪伴母亲。母病渐缓,同意去看医生,得陈协助,明日就诊。媒人刚走,聘已落定。

此刻,我心甚为烦复!

幼成,何至于此?”

落款是“虹影草字”,落款足以冲破命运。”

聪慧如她!艰难如她!决绝如她!幼成感慨万千,拿出一张纸,提起笔来给她回信,写了“别后萦思,渴望殊深”八个字之后,想起她家人丁复杂,这一封信难以送达她的手中。

甚为烦复,何至于此?这八个字敲击他的灵魂。他亦心情烦复,也常在想,何至于此!他若不是严幼成,她若不是娄虹影,正大光明地,他也想上门提亲,也想给她下聘,陪她和她母亲一起去看病……

这个城市,既有又湿又冷的阴,也有连绵不绝的雨,天黑透了,雨水隐藏在黑暗里,只听见淅沥沥敲打玻璃窗的声音,罗妈敲门道,东家,晚饭做好了,是我给您送上来,还是您下楼来吃?

第二日是个大日子,严幼成的座驾停在大华饭店门口,镁光灯闪个不停,除了明星公司的高层,戏曲界、文化界、商界政界闻人纷纷出席。幼成站在大华饭店门口,一件簇新的藏青色薄呢长衫垂坠在笔挺的西裤卷边裤沿上方,裤子是黑色的,天衣无缝地衔接着黑色的英国牛津皮鞋,他取下帽子,一头短发梳得铮亮,一群人簇拥着他拍合影,围观者中,不止女士们,连一些先生们都在说:“要说卖相,谁能好得过严幼成!要说红,谁又能红得过严幼成!”

陈丽芬说不去,被顾倚清问了两次便又去了。她们没买到坐票,只站在夹道两边欢迎,她看见严幼成走过去的时候分明注意到她了,他向来是不动声色的,走过去脚步一点儿不曾停。

签了约,很多人发言,严幼成也发表了简短的演讲。演讲完毕,按日程是拍样片的一小段表演,现场取材,这在国内是首创。美国进口的新摄像机推出来,掌声中幼成走到签约台前,身板笔挺地一站,立时有人叫好。明星公司不得不嘱咐道,拍摄期间,请大家不要说话不要鼓掌,不可发出一点声响。

这是大华饭店最大的会议厅,挑高的屋顶,缭绕着严幼成清脆高亢的嗓音,和他一昂首便能投入的激情。摄影机镜头盖上,明星公司叶老板激动地第一个鼓掌,掌声叫好声顿时雷动,严幼成微笑着拱手感谢所有戏迷不离不弃的支持,陈丽芬对倚清说她妆花了,她去理理妆,倚清踮着脚往前张望,嘴里胡乱地应付她,她挤出这人头攒动的大厅,未到门口,眼泪再禁不住,落在衣襟上。

想要的,得不到,这往后的日子,怎么活得下去?

陈丽芬十八年养尊处优的人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痛苦。

幼成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施密特打电话,施密特对他的称呼是他的德国名字汉斯,这是德文老师给他上课时的专用,他道,汉斯,恭喜你,我英俊的小伙子,这么说,我们即将在银幕上欣赏你的艺术了。

是的,我不仅可以送你戏票,往后也可以送你电影票了。幼成笑道。

“送我票有点浪费。你们的戏,我始终看不大懂;我看戏,不如看病人的心脏更为惬意。”

幼成敛起笑容,切入正题:“我跟您提起的那个女病人,她的心脏病严不严重?诊断怎么样?”

“这个女病人,起因是遭受生活中剧变,出现心率不齐。因为医治不得法,时间拖了很久,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心理上严重的自暴自弃。现在已经发展成左心房阻塞。这个毛病,完全康复是不可能的,但也还不到失去希望的地步。可以延长生命,并保证一定生活质量,光吃药不行,需要动手术。”

“手术?具体什么步骤?”

“像她这样的情况,手术一般分两步。一次小手术,可以在上海做,帮她疏通血管;一次大手术,时间需在小手术一年后,要开胸腔,上海目前没有这种条件,需要送到德国去做。”

“送你母亲去欧洲看病,我们顺便度蜜月......是在她闺房里他和她说的玩笑话,他想起来匪夷所思,总结二十六年所有人生过往,这是他第一次预言成真。

“汉斯,这事不简单,需要投入很长时间和很多金钱。当然现在只是初步诊断,谨慎起见,我建议她即时起入院观察一段时间。”

她母亲住院,于他和她登记结婚那是更方便了。不过这样的想法,想想也是罪过的,他道:“她家人怎么说?”

“哈,汉斯。”施密特笑起来:“这是一个有趣的现象。我不知道男方还是女方,哪一方是你的朋友?我说话若有冒犯之处,请你原谅我。”

“听着,首先,病人是一位心理不健全的女士,她谨小慎微,我不管说什么,她都持怀疑和恐惧的态度。当然,她比陪同她来的佣人要勇敢一些。那可怜的女人,我拿起听筒,要听病人的心脏,她立刻大声斥责我,我不得不请几位护工把她送出去。”

可怜的女人必然是李妈,这老毛子居然把手伸到小姐胸口,她不得跟老毛子拼命?

“我猜,病人来我这儿看病,大概受了她女儿的胁迫。”施密特笑着说。

“说到她女儿,她是一位有主见的小姐,关于手术程序和大概费用,我是单独对她和她未婚夫说的,她的意思很清楚,只要能救她母亲,卖房子卖产业她在所不惜,她立即同意病人住院观察,并向我保证,她负责说服病人。”

“有意思的是那位年轻先生,衣冠楚楚,很有教养,说一口流利英文,可是在金钱方面,他的态度就不那么光明磊落。我刚说两次手术,跨时三年,费用大概需要三万大洋,他便借口上洗手间去了。更奇怪的发生在后面,这一家子都走了,我准备接待下一个病人,他回头又找上我,关了房门问,这毛病会不会遗传到他未婚妻身上?我再三保证,说这是后天性疾病,不影响后代。他吱吱呜呜地说,应他父亲要求,需要一个她没有相应疾病的证明,可不可以在她母亲住院期间,对她做一个类似的疾病筛查……”

“他们是打算结婚吗?汉斯,中国人说,劝合不劝分,我不能劝那位美丽的小姐退婚。我只能从心底里同情她,这话我只对你说,你若认识她,可以替我转达,她嫁给这个男人的决定,需要慎重!”

*昨天读者关x于“双洁”的问题,令我回忆了一遍,我区区三本书(如果这本未完的也算),再加一个同人,男的都是“驾驶员”。

要不,下次写个纯洁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