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重生
“不用去寻,我在这儿呢。”
李妈回过头,为了运送病人,双开大门通敞,门厅里已经亮起了灯光。她的心肝宝贝囡囡娄虹影从门厅里走到门廊下,只见她的身上,一件浅蓝色鸢尾印花旗袍款式何其时髦,女学生的两条长辫子不见了,成了垂在脑后的发髻,那一张标致的小脸蛋稚嫩了点,也颇展现出一丝丝小妇人的温柔
“囡……囡……”李妈口吃着,手一松,箱子跌落在水门汀地面上,强烈的不详预感,像蟹壳青的夜空,压得她满头满脑。
把淑婉安置进一楼的客房,医护人员相继离去。这是一栋两层西洋建筑,除了施密特外,还有一位只说英文的印度仆从,此时仆从在厨房准备晚餐,施密特去客房观察淑婉的状况。行李箱被送进客房里去了x,李妈和虹影在会客室,下人的规矩,主人面前是不好坐下的,她只在虹影跟前站着,虹影硬把她摁倒在沙发上。
“让你坐,你就坐。”起身给她倒水,她半边屁股粘不牢,眼看要动弹,虹影命令道:“坐好,不许站起来。”
这才坐定了,喝着虹影给她倒的水,心里不胜惶恐。她检索以往,不记得何时被虹影这么客气地对待过。
“囡囡,不是真的吧?”她急促抓住虹影旗袍袖子下牛奶一般凝就的胳膊:“你告诉我,那些人都是胡说八道。你不至于这么糊涂的,订了那么好的亲事,陈少爷人那么好,你却和那什么,什么什么……”
情知不妙,所以一发慌忙,记不得那个唱戏的名讳,连珠炮只是“什么”,会客室左侧一扇门从里打开,走出来那“什么”。水晶吊灯照着他,李妈眼前一晃,只见他好高个儿,一件深蓝色质地上乘的长衫穿在身上,行动洒脱,有微风拂柳的风度。此人光采照人,却说不出来的眼熟。虹影欲待迎上去,先得拨开李妈手掌的束缚,无奈李妈越抓越紧,虹影只好坐着仰视他的来到,她那样的目光,李妈养得她那么大,从来没有见到过。
“幼成,你来见一下,这就是我一直跟你提起的李妈,也就是你说的小时候家里的嬷嬷。”
“李嬷嬷,我就随虹影这么称呼您了,希望您不要嫌我唐突。一直听说,今日终于见到您。虹影从小托赖您抚养,她说她和您的感情和亲母女没什么两样。”
这几句话是为李妈量身定做的,说进她不安却已渐渐明朗的心坎里,像是春雨落了田,总有那么一点点僵土开始疏松。
他不坐下来,只在虹影身旁站着,李妈打量他,他便冲李妈友善微笑。不笑已经不得了,笑起来,那双眼睛,好像乾坤倒转世界颠倒。李妈虽然快四十了,也有点昏陶陶摸不清方向。这时候倒理解了,难怪虹影,任何女子,见了这样一位英俊的男子,其他的那些男人,比如才貌双全陈少爷什么的,也是尽可以抛弃的了。
与李妈寒暄几句,他是极尽礼貌,照幼成的玩笑,世界上就不存在不喜欢他的女人。这样的魅力当然是一种威慑,虹影的爱慕也是显而易见的,这件事情上,作为一个下人,李妈能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只是纳纳应付着,当着他的面,她不好明说,只在心里琢磨:“这样的人,要是不唱戏,该有多好。”
如此简单地见上一面,算是在虹影母亲处做了个铺垫,好在没有引起吵闹。幼成看时间不早,对虹影说道:“车子开回去一个多小时,我应该回去了。你好好照顾母亲大人,有事给我打电话。”
这是在虹影母亲清醒之前离开,这个时候的刺激,怕她还是受不了。
“我送送你。”虹影道。
幼成道了别,虹影跟在他身后,李妈视线随着他们的背影,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起死回生。他们走进门厅,她望不见了,蹑手蹑脚地走到墙边上,有一个角度可供她张望,这两个年轻人,以为左右无人,便有些张狂。男的揽上女的腰,女的一条玉臂趴在他的肩膀上,那蜜意调糅,起码得麻烦十万只蜜蜂辛苦操劳。
呦,歪了脑袋,这是要亲吗?李妈看不下去了,回到沙发上坐好,世风日下,成何体统,这男人不是流氓吧,她在心里诅咒,咒着咒着突然想起,那日她受命跟踪虹影去先施百货,见到的男人个头那么一般高,走路也是这般潇洒的腔调,看来不是陈少爷,而是他了!
恍然大悟也大惊,原来那时候就已经好上了!
气呼呼等了一段时间才见虹影折返,小脸蛋红彤彤的。李妈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入口,沉着脸指着她的鼻子道:“囡囡,你真是胆大包天!”
不像以往,梗起脖子不理她,虹影软绵绵地,像小时候似地搂着她的脖子撒娇:“我已经嫁给他了,还能怎么办呢?李妈,这一次,你一定要帮我!”
撒泼打滚也不要撒娇,作为从小把她抱大的李妈,被她拥抱一次心便化了,再硬气的话都在空中像柳絮似的一般乱飘。
“你呀,你真是不知死活的小祖宗!你只看他长得好,你可知他人好不好?”
“人自然是好的!不好我能嫁给她?”
“好人怎么去唱戏?哎呦呦,一想起唱戏我就头疼,你妈一定应承不了……”
“所以要你帮我呀!”
客房内,只亮着床头一盏灯,挨着床边,共享这盏灯橙黄色灯光的,是一张单人沙发。施密特坐在沙发上,为了不影响床上的病人,他嘴里叼着一支不点火的烟斗,手上拿着笔记本,书写今日的手术纪要。
他写得太入神,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床上的病人,仿佛冬眠蛰伏土中的枯草,感受到了春风的号召。
眼睛眯成一条线看出去,看见对面坐着一位奋笔疾书的男人。
“子勤,是你吗?”她说话的声音,低弱地自己都听不到。
男人却听到了,搁下纸笔,从沙发上起身,烟斗拿在手里,躬下腰看着她。
子勤也老了,两鬓都染上了银霜,长得好像跟以前不一样,眼睛是蓝的,鼻子高的好像城墙。她费力地想了想,是了,死后的世界和活着的不一样,人自然也长得不一样了。
“欢迎回来,淑……婉。”施密特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消瘦的脸颊一阵发烫:“恭喜你,你获得了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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