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怎样

一次三页,整本来回得二十次,严幼成不把他一刀捅死,只是放在砧板上慢慢剁。

怕也只能慢慢剁,陈厚圃估计他手里没有那么长的刺刀。

“严幼成,你太小看我了!你以为你有了这些把柄,我就任凭你摆布?呵……!”厚圃咬牙冷笑:“我倒想问问你,你拿着这些东x西,准备到哪里告我去?”

这个问题幼成仿似没想过,他停滞了片刻,绕着这张大圆桌开始踱步。

“法庭嚒?”厚圃等闲放不下身段来,继续他嘲讽的口气:“商女不知亡国恨,你大概不知道吧?华北有战况,国民政府自顾不暇,现在的法庭是形同虚设的。”

像煞只有他了解时事似的,虽不再口口声声唱戏的,以商女比之。好在幼成涵养深厚,眼色暗一暗,形容上倒看不出分毫变动。

反而表示赞同,道:“是,您说的是。经济案件的公道,如今的法庭是依靠不上的。”

“算你有点见识!那么,还有谁?大通银行吗?严幼成,你了解不了解?大通中华的业务,主要靠我。”

“了解了解,别说中华了,就是整个东亚区,大通的生意,还不是靠您一手掌舵?”这会接茬的是站在厚圃身后的大庆,大庆语调是最谦卑的,好像在奉承陈厚圃一样:“不能够啊,陈董,我们没那么傻,您的贪污告到您自己手里,那算是瞎费劲喽!”

“就是瞎费劲,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官气十足的评价令富大庆差点说,谢谢陈董夸奖。这卑躬屈膝的坏习惯!大庆清清嗓子及时改正,只见陈厚圃矛头直指幼成:“严幼成,你拿着这些破东西,老实说,一点用处没有。”

厚圃话说得胸有成竹,心里头实际是十分害怕的,他不仅额头是汗,到处都出汗,衬衣连带背心都黏在他身上。他很明白,这种事情一旦败露,后患总是无穷的,但无穷有无穷的渠道,他现在只能赌一把,赌这条渠道严幼成够不到。

严幼成再大红大紫,也摆脱不了社会底层的戏子身份,到底登不上大雅之堂。

“告法庭没用,告您这儿还不如把这账本直接送给你……?”幼成慢慢踱步,离坐在窗边、动一动就被大庆礼貌摁住的陈厚圃越来越近。

这也是个妙人儿,幼成想,不见兔子不撒鹰,年纪这么大了,非闹到图穷匕见,不好看相的地步。

“不过。”他沉吟着:“陈董,我记得,大通是英国银行……”

“严幼成,就凭你?你想告到英国?哈,哈哈哈!”陈厚圃夸张地笑起来,笑得自己的心一阵虚上一阵,幼成嫌聒噪,在离他三四步的地方袖手立住,他沉默地感叹着,任何人的崩溃都是自找的,陈厚圃的自大和无知,使他丧失理性。

“严幼成,你怎么告到英国去?你怎么去?坐轮船去吗?去了,你找得到大通银行的门吗?找到了门?他们能让你进去吗?进去了,你和英国佬说的上话吗?你是跟我说天方夜谭呢?还是白话聊斋?你一个唱戏的!是唱给他们听?还是演给他们看?有点自知之明吧,严幼成!你这种唱戏的,全世界的任何角落,都是让人看不起的阶层!”

说得狂躁,猛地立起来,大庆赶紧摁住,这次用了点力,陈厚圃怒目回视,大庆滑头地很,以微笑抵挡。其实照他的心,恨不得一把抓起这猖狂的东西,扔出窗外去。而幼成这儿,面不改色地对大庆说道:“大庆,记得我今晨给你的电话号码吗?你现在拨一个出去。”

大庆说:“记得,在我衣兜里揣着呢。”

大庆拿出一本小通讯录,翻到最末一页,这收费高昂的饭店,包厢里自然是装了电话机的。来到门口放电话机的高柜旁,大庆拨了几圈电话盘:“喂,国际接线台吗?我要拨英国伦敦,电话号码是……”

“等等,你们要干什么?”厚圃一声叫。

没人理睬他。

“呦,拨通了,哈喽,哈喽!”大庆喊两声,把电话交给幼成:“洋鬼子来了,老板,您接上……”

“下午好,这电话是从中国上海打来的,我叫严幼成,昨天与斯蒂文.兰普林先生交谈过……”

一口标准的伦敦音,陈厚圃屁滚尿流地冲过去,颤抖的手指摁住通话按钮。

“严……,严幼成,你想做什么?你……的英文?你怎么会认识兰普林先生?”他什么都顾不得了,恐惧和困惑支配了他:“你......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怪物?哈,陈董,您夸人是这么夸的吗?”大庆笑了,他的笑不像陈厚圃那么放肆,有些谦卑、有些神秘,自得是明显的:“陈董,您请睁大眼睛,看看您眼前是哪一位?我们严老板,唱戏只是看家本领,英文是三岁就开始学的了,德文五岁启蒙,日语也会说几句,法文略有涉及……”

“好了。”幼成截住大庆滔滔不绝的牛皮,他神色还是那么镇定,对陈厚圃保持着有距离的客气:“陈董,您千万别介意,我整好有些余钱想投到境外去,英国话凑巧能胡诌上几句。兰普林先生是贵行伦敦支行的行长,最近才开始联系。您刚才的一番言语,有些是有道理的,真去伦敦的话确实费事。有些恕我不能茍同,特别您说唱戏的,世界上哪里都看不起。我认为,现在社会进步了,职业不能分辨人的高低,一个有教养的正直人,哪里都能受到尊重。”

嘴角扯了扯,这是严幼成特有的掩饰内心愤怒,看上去有些清高的神情。

“回到话题上,好在现在通讯发达,不用远赴重洋,打电话是一样的。我想我把您账本上这些交易反映上去,通过兰普林先生采纳一部分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大通总部真要原本的话,我可以通过邮政寄过去。”

陈厚圃再说不出话来,豆大汗珠子如雨淋下。

“抱歉,在您这样见多识广的长辈面前,严某实属卖弄。其实若不是您激我,我又何必去惊动兰普林先生?”幼成示意大庆拿一张椅子过来,扶颤颤巍巍的陈厚圃坐下,他自己只是站着,为示礼貌,微微曲了腰,有力的目光望进陈厚圃惊惶的眼里:“我看您刚才的样子,是有些激动的,暂时只好顺着您。您问我哪里告去?我想着,贵行总部是一条途径。”

陈厚圃嗫嚅着嘴唇,想说,告到英国有什么用?终究没有说出口。

严幼成这些年唱戏不是白唱的,鉴貌辨色是第一本领,他捏着厚圃的心窝子:“当然,这也不至于把您置于死地。英国人到底鞭长莫及,至多对您停职罚钱。停职您不怕,毕竟捞够了;罚钱嚒,您陈董现在有的是钱。这方面,我不得不做些考虑。”

“陈董,与您这样资深的银行家打交道,我必须极度慎重,我这边还想了些别的途径,现在说出来,您来参详参详。”

他这一路说,一路语速递进,唱戏这么多年,他懂得打快板的道理。

“比如,放给新闻界,一天放一页,放足六十天;比如,找英国商会,大通东亚虽然您主事,大通作为英国银行,商会不能坐视不管,国民政府再忙,也不敢怠慢;又比如,您有这么多交易对象,电话地址都很详细,找人电话一通通打过去,电话打不通寄信过去,就说陈董您当时借用的款项如今要偿还了,他们听了一定欢喜………”

这真是杀人不用刀,陈厚圃差点背过气去,他才算是领教了,原来声败名裂的是他,蹲监狱的是他,况且和严幼成相比,他更加耗不起,他有社会地位,还有一双子女。他这时似也有些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唱戏的,唯有严幼成折腾地风云际会!

“你……,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怎样?陈董,您明白的,我就是不想怎样,才约您拨冗到此与我共进午餐。”

*这章字有些多,记得谁说“太短了”!以此章馈之!

(工/中/好/木每/馆/小/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