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辉煌

严幼成的“不怎样”,一一罗列出来是这样的。

“一、年初八当晚在陈公馆发生的一切,一笔勾销,谁也不追究谁的过失。”

“二、娄虹影与严幼成的关系,与陈家无尤。但凡有谣言风起,陈厚圃贪赃证据公诸于世。”

“你顺走了娄虹影,倒要我们来替你保密?严幼成,你欺人太甚!”陈厚圃知大势已去,也知道命脉抓在严幼成手里,只是难以咽下这口气。

严幼成的讨厌之处在于,对方越是激动,他越是沉默不语。

“行!行!你继续说下去。”

“三、保持与娄虹影的订婚关系。”

“为什么?都到这个地步了,她还有脸还占据我陈家未过门媳妇的身份?”

这次倒开了金口,不咸不淡地,幼成道:“我这还有第四条呢。”

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本着迅速结束这次会谈的目的,厚圃催促道:“你说,快说,你最好一鼓作气全部说出来,给一个痛快,别这样磨磨唧唧。”

“四、即日起把娄伯勤抵押的虹影母女的宅子地契转移给我。为公平起见,我出五万大洋从您手中赎回。”

“x五万?还……公平?”陈厚圃的惊讶、惘然、愤怒碎了一地,指着严幼成的鼻子他失声呵斥道:“年前娄伯勤可是从我这儿抵押走十万啊!这么大的宅子,你五万就拿走?你还让我倒贴五万?严幼成,你你你,你这是抢劫吧!你的心黑得发亮,简直看不清!”

“是!”幼成不讳言:“五万拿下那所宅子是低于市价太多,如果我直接从娄伯勤先生手里购买,定然不是这个价格。但是过了陈董您这一道手,情况就不一样了。陈董,我是出于对您的尊敬,才出价一半,否则,我完全可以半个子儿都不给,还要求您支付我封口费。您太富裕了!我算了一下,那账本中您累积下来的财富一百万都打不住。”

一百万与五万,他让陈厚圃做一个选择。

陈厚圃一下子觉得自己老了十岁。

“五、……”

“怎么,还有第五条?严幼成,就这点破事,你是打算跟我签个条约不成?”

“何必条约,小题大做了。我会派人定期提醒您,直到您阖家离开上海为止。”

“什么!我们为什么要离开上海?”陈厚圃拍案而起:“严幼成你不要太过分!”

“这就是第五条,最后一条,也是顶重要的一条。陈董,我要您保证您全家所有人不再骚扰娄虹影及其家人。为确保这一点,我提供您一个月的限期,一个月之后,您和您一对宝贝儿女必须离开上海!”

“我给您留足面子了!公子千金的恶行既往不咎,您侵吞巨款也只当路过。奉劝一句,您钱也捞够了,年纪又不小,与其继续在江湖中搅混水,不如金盆洗手。如今时局不好,学学钱家三少,离开上海这个是非地,不要弄得晚节不保,全家跟您喝西北风!”

“请您搬离上海后给我留一个联系地址,今天是民国二十六年正月十一,截止明年今日,若这五条全部遵守,这本珍贵的账本就会送到您府上。”

此一番交涉,严幼成大获全胜,车子开离翡翠饭馆好几个街口,富大庆还在咯咯笑。

“老板,真有您的!这生意被您盘算的老底都盘出来了。花六万买那账本真值,连本带利!堵死陈家的嘴不说,就说娄家那几十间房,那样的地段、那样有根基的老宅,稍加修缮,二十万挂牌,一上市就卖空!”

幼成望着车窗外飞驰的街景,听到这句话反驳道:“我盘下这宅子是要卖出去的吗?大庆,这是虹影家的祖业!你怎么跟陈厚圃一样势利?”

“是!不卖!我们又不缺钱。我只是这么一说!这宅子如今是您的了。那陈家机关算尽,没想到让您占了这个鳌头。两江娄爷这样的世家,小姐成了您太太,宅子也归了您,娄三爷的毕生心血被您收拨囊中。老板您这样运筹帷幄,不消几年,我们便家大业大,不唱戏也成大族。”

越说越不像话了,大庆的这番话让幼成觉得龌蹉,他说:“我娶虹影不是为了她家产。我把她家房子归入我名下,总好过让别有用心的人掌握。”

别有用心的人除了陈厚圃,还有虹影的大伯娄伯勤,他傍上陈家这门亲值当家里开起了银行,一旦得知银行跑了,惊慌失措之余,又要从虹影头上开发好处。

娄伯勤迟早要会一会的,幼成想。

开车的大庆还在津津乐道:“老板,您这新入的宅子,是真的不错!外表看上去老旧了些,那是他们娄家没钱修补。不瞒您说,我前两天路过静安寺,特意走过去瞧了几眼,一瞬间有些感怀。那格局、那气派、那规制,令我想起了老王府!唉!咱多少年没住过那样的房子喽!”

是啊,每次去虹影家,走进那条狭长的弄堂,砖、瓦、门、窗,甚至那逼囧地把蓝天挤成一线的屋檐角,都令他想起小时候经常捉谜藏的甬道。他一时间自己也怀疑起来,他那么地倾心于虹影,是不是抱着对旧时生活不可磨灭的念想?

“老板,您在上海置这么一套,开春回北平把王府赎回来。老话说,买啥都不如买房,这一南一北,您诺大的家业算是挣下了!您这简直比当年老王爷在世时还辉煌!”

“谁料得到呢?您唱戏唱出这么多名堂!咱这次回北平,不仅衣锦还乡,不仅一雪前耻,也不仅是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咱这是……”是什么,大庆拨拉着方向盘想一想,便奇模怪样地唱起来:“薛平贵坐了金銮殿哪,势利王丞相咕噜噜滚入了太平洋……”

边唱边笑,被幼成打断了,问他道:“你说顾倚清昨晚回陈家了,现在人在哪里?”

唱嘎然而止,笑没嘎住,大庆声音脆亮地说道:“我不知道,我今天一直跟着您呢。也许这会儿已经回来福旅社了。”

擡头瞧见后视镜里幼成脸上的喜悦不如自己的十分之一,不知道他心头又泛起什么想法,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

“放心吧,老板。她现在离不开我。”大庆想起自己骑在倚清身上的英姿,不自觉又笑,总觉得要表达一下,打了个不适合的比方:“就像现在娄小姐离不开您一样。”

“胡说!”幼成驳斥,侧转身朝向窗外,下午两点不到,阳光洒在他峻挺的鼻尖上,他嘴角牵动了鼻翼,纵然腹中还有心事,到底不动声色地泯然而笑。

“老板,您下一个约是晚上六点,唱片公司董总的饭局。您这会儿有四个小时的空档,是去连升班还是回兴国路休息?”

“回兴国路。”幼成想也不想地说道,这会儿,虹影大概正猫在书房的沙发上睡午觉。

*好日子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