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有事

“什么就这样?你这是什么态度?他好歹是你半个夫婿了。”

虹影愣了会儿,才意识到母亲的话题还逗留在她想一想就起一身鸡皮疙瘩的人身上。

“人家是不错的,为我找了这么好的医生,我看他和那德国医生聊天,英文说的头头是道。社会到底不同了,我们......唉!”她叹起气来,这一次被强拉到医院住了几天,她才发现这是一个天翻地覆的世界,娄家老少包括她自己,脸上蒙着历史的灰尘一般。

“虹影,这是你的福气,日子到底是要往前过的,x当前的社会,这样的年轻人才吃香,能干,精明,有见识……”

李妈出门倒垃圾打热水去了,这间单人病房里,淑婉坐在白色病床上,虹影看着她母亲徐徐蠕动的嘴唇,脑袋嗡嗡作响。

一直在说,不停地说,不紧不慢地,像是把刀子,有节奏地捅一下、捅一下。

“妈,你还想吃些什么?我去外面买。”

见她起身拿了大衣,淑婉住了嘴,沉默地看着她。

“我并不想吃什么,你坐下。”

虹影把大衣放回衣架,嘴里发涩,想喝水,拿起水杯找热水壶,想起李妈刚拿出去打热水去了。

淑婉一直打量着,待她重新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了,问道:“虹儿,你有事?”

她岂止有事,如果有选择,要么让母亲闭嘴,要么远离这病房。可这不是她母亲的问题,虹影擡头瞧见母亲审慎而关切的目光,她现在的样子,生命的活力像枯树逢春,有发芽的迹象,神态很安详,情绪看上去比自己还稳定一点,虹影犹豫了,心想,趁她状态不错,试着把她和幼成的事说出来,看看效果会怎样.......

“有事的......”

淑婉原是坐着的,这会儿靠下去,病床摇高了托起病人的背,她拥着白色被子,斜靠在白色枕头上。

“无非是……”虹影与母亲对视着,淑婉眼里的一点亮明明暗暗,她放在被子外面的手那么瘦,像竖在施密特办公室里的骷髅架一样。

虹影无措地很,低下头去,为了让病人得到良好的休息,病房铺了极厚的地毯,虹影的皮鞋在地下蹭,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无非是您的病!”虹影拾起落到床边的被单,塞进毯子里,再望母亲时,神情回到了往常,郁郁寡欢,无奈而且悲凉。

“妈,我早上进病房之前找施密特医生聊了聊。他说,虽然您现在的病情控制住了,原先的诊疗计划没有变,小手术还是要做的,可以在这家医院做,他亲自动刀,时间上……”

“虹儿。”淑婉叫住她:“我问你,我在这儿住一天,费用是多少?”

“两百,怎么了?”

“是银元吗?”

“是银元。”

“钱从哪里来?这住院费。是陈彦柏垫付的?”

陈彦柏!

虹影再不言语,往窗外看去。

是阴天,浓云压着电线杆,树枝是秃的,起了风,枝条颤颤巍巍,一只麻雀都没有。

玻璃窗关着,隔音那么好,这空间里,只有母亲强作镇定却已经有些嘶哑的声音。

“是吗……?这么说,他的名字你是听也不想听到的了?”

阴魂不散,他穿着四角短裤,拖着她的腿,那一刻她甚至情愿死,他像恶鬼,卡着她脖子,呼吸不过来。

“还是那句话,住医院的钱,哪里来的?”淑婉气息有些急促了:“要用家里的钱,你并没有跟我拿呀?”

“暂时不用钱,等出院了一起结算。”她被逼急了,回过身时面色惨白。

“定金呢?不用付吗?”

定金是笔糊涂账,她不知道幼成是怎么安排的。倒是陈彦柏,虽然她一再声明母亲的医疗费不用他费心,他小心翼翼地说,问过他父亲了,这方面他们陈家暂时不能承担。

“结了婚以后就好说了。”他道。

“定金我让医院缓一缓,我说母亲在住院,等母亲身体好了点,取钱出来……”

“我没钱。”淑婉嗫嚅着,脸上神采如昙花一现。

怎么没钱?虹影觉得不可思议,就她所知的,钱家退亲多了几百,过年大伯送来一千五,她手头还有幼成给她的奖学金五百,且不说陈家的聘礼一千五......

“那是你将来结婚用的,你嫁过去,不能什么都没有。这一些,加上我这些年瞒着你大伯的所有积蓄,我看你现在人大了,不妨给你兜个底,满打满算,拿得出来的现大洋只有八千,再没有多一个子儿的了。你嫁人,是要嫁妆的,我看陈家,到底是商贾人家,钱财上是顶会打算的……”

“妈!”虹影忍无可忍,豁然立起:“我不嫁他,我就是死了,也不愿和他有任何瓜葛!我结婚,不用您给我准备嫁妆!”

淑婉怔怔地看着她,早起不知道难受的部位在哪里,这会儿揪着胸口,眉头打成一个难解的结。

“妈,妈,医生,护士……”

幼成这一天虽然事务繁杂,进行地都很顺遂。

连升班一应事物都是得心应手的,全国巡演各个站点的演出预付款陆续汇到账上;拍电影的时间是按照巡演的日期见缝插针安排的,也已妥当;唱片公司又来了人,说要定这一年的唱片计划,保守打算录十张,每张预计销量十万以上。

这些是公事。私事方面,再没有见到宋烟生的踪影,大庆出门与钱家平会面去了,他底下办事的直接跟幼成汇报道:“一早就请宋老板上了汽车,下午就能到莫干山。”

中午与唱片公司的人吃饭,吃过饭,大庆回来了,脸上有喜色,进了他办公房,把门立刻关上。

从长衫衣襟里头的暗兜里抽出薄薄的一本,放上幼成面前的书桌,大庆道:“就是这一本。已经和我们在大通的人检验过了,货真价实。”

幼成翻开几页看,这钱家平也是负责任,这种狗屁倒灶的事,大到几万,小到几百,一桩桩一件件,记录的分分明明。

“挺顺利。”大庆道:“我只说我们在大通银行有些投资,与陈董起了龃龉,想寻找一些谈判的筹码。没想到那小子立刻拿出来,说他拿这个待价而沽很久了,正愁没买家,价格可以商量,后来谈了谈,您猜猜,花了多少钱”

大庆关子卖的不高明,那眉飞色舞的模样,幼成知道,捡了个便宜,价格必低于十万。

“六万!哈哈哈,老板,我给您省了四万哪!”

“我是看穿了,都是些道貌岸然的王八蛋!什么钱家三少爷?名门之后?没有半点义气,一门心思只有钱!他说他早不想在大通干了,跟着陈厚圃没前途,拿了一点零头,风险一起担;而且如今时局堪忧,都说日本人对上海虎视眈眈,有钱人都在找出路,他正在筹钱,拿到这一笔,算是大功告成了,下午就辞职,去香港的船票一早买好的,即刻改签。”

有了这账本,加上他们以前收集到的证据,估计陈家这瓢是能摁下水去了。幼成顿时神色斐然,这时又想到另一层,问大庆道:“这饭局是以虹影的名义设的,他没问什么?”

“问了。我解释道,上一次在翡翠饭馆看见您和娄小姐搭话,便留心地打听,原来您府上和娄小姐有一桩夭折的婚事。儿女姻缘的事,那是大缘分,以她的名义,我猜您不会不来。”

这个解释聪明,甭管钱家平心里是否怀疑,表面上可以搪塞过去。

“很好,你立刻去约陈厚圃,明天中午请他吃饭。”

*年三十了!大家过年好,咱们兔年再见。年初一我是不更了,老话说,初一忙,忙一年,请容许我偷偷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