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反骨

她也不至于太吃惊,因为有了昨天与他一席谈,心里多少有了个准备,等着他继续说些什么,他似乎意思已尽。

“你要是觉得那样好。”她回转身子,眼波似湖水翼动:“我昨天说过了,共同面对,我是不怕的。我现在只关心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妈,只要你们经受得住……”

把他和她母亲相提并论,幼成此一刻才真切地觉得,他们已经成了一家人。

“关于岳母。”他唤起淑婉该有的尊称:“施密特早上找我,说她好几天不见你,很想你,想让你去探望……”

看她脸色有起伏,安抚道:“你别紧张,是好事。施密特说,他与她谈了谈,这次保证不会与你闹不愉快,你放心去就是。另外,医院也要你去办手续。记得吗?治疗方案是需要动两次手术的,第一次是疏通血管的小手术,第二次倒没有那么必要,视第一次康复情况而定。现在小手术安排上了,需要你去签字。”

“这么快!”她听了颇为意外:“之前说排期满了,要到二月底才有空。”

“也是巧,正好空出一位病人来。施密特问岳母的意思,她说早晚要开这个刀的,不如早一些。”

“什么?”虹影意外上升成了吃惊:“施密特直接对她说了?她居然还同意了?还早一些,这……”

太不可思议了,她在他面前来回走动:“我上次稍微对她讲了讲,还没提到手术两个字。她就直接呛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头发尚且不能削,身上割一刀,死了也没个全尸。我急了,说,妈,这是医院,又不是刑场,医生不是杀手……”

这生硬的母女对话,他听得叹为观止:“虹影,你说话有方法,专吓你亲娘!”

居然乘机讥笑她,不过她自己也笑起来:“施密特确实有本事,太好了,这真是好事一桩,我明天就去医院。希望动好这个手术,她不会再被我气晕过去。”

“幼成,你看我这作女儿的多孝顺。”她回到幼成面前,怪不好意思的神情:“为母亲治病的目的,好像是为了我可以任性向她发脾气。”

发脾气是为了和他结婚。

天几乎全暗了,窗外只剩一点枝叶末梢的暗金,他一向喜欢华灯初上时的温馨,尤其有她盯在他身前,红唇蠕动着,嬉笑怒骂只和他一个人分享。

“会好的,等她身体康复了,我便登门,她就算不肯接受我,我追着她也叫她一声岳母大人。”

“不会的。”她舍不得他这样埋汰自己:“我一定会说服她,让她接受你,你为了我、为了她做了那么多事情,她是不知道,知道了怎么还能再拒绝你?幼成,相信我,她见了你这个人,不仅接受你,还会喜欢上你的。”

“那是一定。这世上就没有不喜欢我的女人!”

你这个人!她手指在他胸前轻轻一点,丈母娘的玩笑也敢开?你不要命了吗!

不敢,怎么敢!他把她揽入怀里。

肩膀兜肩膀,两个人挨着又说了几句贴心话,他交代她道:“慢慢地,你也习惯起来,万一有人听到风言风语,来找你询问,你只需不理睬他们,别人不见得把她们的话放在你嘴巴里。”

“你开学后,不要再去挤电车。我专门给你安排了车子,每日在你家弄堂左拐第二棵梧桐树下等。这样你出入就有了保证。某日事情若沸扬开来,我给你请两个保镖,寻常人不可近你身,人身安全上再没有什么需要顾虑。”

安排地这么周全,一切替她考虑到了。“那么你呢?”她捧着他的脸:“你这边都准备好了嘛?”

他与她处久了,知道她年纪轻轻,却是一个心思沉重的人。关于他自己,他本不想多言,让她空操心,既然问了,便一笔带过:“我是无需准备的,满城风雨不是第一次,总是兵来将挡,不论何种结果我都对付得过去。”

就是这样的草率,更让她挂心。她想起上一次报纸上充斥了对他的诋毁,逼得他不得不仓促逃出上海去。她这些日子天天见他,大庆和他的交谈顺耳听到过几次,这种事对他这样万众瞩目的明星来说,影响非同小可,如今事到临头了,她前思后想,顾虑丛生,此时又生后悔之心,道:“幼成,你当初不娶我也可以的,你不娶,我也会跟着你……”

“胡说!我怎么能让你没名没份地跟着我?把你自己看轻了,也看轻了我!我是可惜自己不能为了你舍弃唱戏。实在是因为我在这条路上经营多年,所得不易,弃之难舍。而且,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自己虽然经济富裕,还有一帮跟我吃这行饭的兄弟……”

“不,你误会我了,我没有一点不让你唱戏的意思,我没觉得唱戏有什么不好……”

“我知道,你不用辩解。”他扶着她的肩膀,一双漆黑的眼眸深得像看不见底的古井:“我自十二岁被家族所弃,漂泊在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我知道什么人是打心底尊重我,什么人只是猎奇。咱俩第一次见,我就觉得你和旁人不同;第二次,第三次,再往后,我才知道你就算是那样家庭里长大的小姐,心地纯粹,没有一丁点世俗杂见。这多难得,我想,也许你就是我共度余生的知音。还记得在先施约会时我们的讨论吗?我另外一个不放弃唱戏的原因是,我真不认为唱戏是什么下九流的事情。我靠本事吃饭,也不出卖自尊,我顶不屑某些人,看戏看的如痴如醉,看完戏啐上一口,呀呸,不过就是戏子!戏子怎么了?我一定唱下去,不仅唱,还要唱的成功,唱戏之余,我置房产,做投资,办实业,做公益,我的影响无处不在!他们不是说,戏子下九流最底层。孰不知,我这个全国最有名的唱戏的,不论哪方面,都是站在这个社会顶尖上的人。”

这一番话,说得他一舒胸臆,听得她酣畅淋漓,母亲常说她叛逆,那是不认识他,他才是那后脑勺长了反骨的人。

“瞧你,至于吗?说了那么一大通,额头青筋都梗起来了。”她伸出手指,细若无物地抚摸他的额头。

*一人得新冠,全家都得,就麻烦!这两天大概只能隔日更了,等情况好些,再酌情添加。多谢大家的耐心。